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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無常這一番話,把弘曆說得直打寒戰,在他心裡索繞了很久的猜想也完全證實了!那個“被革掉的太監”是誰?他會不會來自八叔身邊?“不明身份的道士”又是誰?他們這樣苦苦的追殺我,甚至不借動用江洋大盜,沿途設卡,必欲將我置之死地才肯罷休,又是為的什麼?除掉了我之後,誰又能得到最大好處呢?想來想去的,他終於明白了。八叔的死對頭是父皇,而最忌妒自己的卻是弘時!除他之外,還能有誰呢?我的三哥呀,你你你,你這樣做心也太狠了一些吧?而你也不想想,我是那種無所作為的人嗎?我難道就只能束手待斃嗎?想到這裡,他忽然有了主意,對黑無常說:“你沒有騙我,我當然也不能騙你。我現在就赦了你,你願走願留都聽你自便!”
一聽王爺說出這話來,黑無常瞪著雙眼,不知所措了。
弘曆還是十分平靜地在說著:“要是設身處地的為你想想,我覺得你還是留在我這裡的好。現在,你的罪案未消,官府里還在追查、捉拿你。就算你能逃回山寨,也幹不成什麼勾當了。你手下的匪眾已經全部被擒,他們能不把你給招出來嗎?到那時,恐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。”
黑無常哪能不明白這些道理?說實話,從一入匪伙他就沒打算善終。現在這位王爺不但指給他明路,而且還要收留他,天下之大,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啊?他跪在地上叩頭哭泣著說:“爺,您不要再說了。先前如果不是被逼無奈,誰願意往這條死路上鑽呢?從今以後,我黑無常若能在爺的鞍前馬後,執鞭墜鐙,情願生生死死,都當爺身邊的奴才!”
弘曆點頭微笑著指著秦鳳梧說:“你看看這位書生,他也是犯了罪,被我赦免,才留在我身邊的。看來,我和你們既有些緣分,也還想作些功德。但你和他不同,你先頭上是土匪,是殺人越貨的,這個罪名可不得了。所以,你想要跟我,得分兩步走。頭一步,你先到我密雲的莊子裡當個副管家;兩年之後,事情平息了,我再給你換個名字,把你派到大營里去。就憑你這一身本事,幾仗下來,混個副將,甚至當個將軍,也都是不在話下的。”弘曆說得似乎是輕描淡寫,可就這麼幾句話,卻勾勒出了黑無常的後半生道路,他能不激動萬分嗎?他的血全都涌到了臉上,幾乎就要暈過去了。他趴在地上不住地叩頭說:“爺……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……”
辦好了這件事,弘曆自己心裡也很痛快。他看著秦鳳梧說:“我奉旨出京辦差也不是一回兩回了,從來都是微眼出訪的。看來,這脾氣讓別人全都摸透了。你前天說得對,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嘛!你出去告訴程榮青,讓他派人去通知李紱接我。真是放著福份卻不會享受,我為什麼不能大大方方,堂而皇之地走進京城呢?不過,到了北京後,路上的事,你們一字都不准提!”
弘曆說得還真是不錯,李紱一接到滑縣送來的信,就馬上派了人馬來迎接寶親王。他讓自己的中軍,日夜守護在弘曆身邊。還下令給他,叫他無論是什麼時候,什麼地方,都不准離開室親王爺一步。弘曆坐的,是總督府的八抬綠呢大轎。李紱知道寶親王怕熱,還專門讓人把大轎改裝了。轎頂加上一把曲柄傘,打開頂蓋,儼然就是王爺的乘輿;合上頂蓋,又可以遮風避雨。不管是吃的,喝的,用的,看的,以及快馬傳遞的水果冰塊,全都由李紱安排好了。此外,李紱還派了一營兵馬,緊緊地跟在寶親王后面,相隔半里,隨時策應。因此,他最後的這八百里路程,不但一個賊影也看不到,還滿身心的都是快意。
北京到了,弘曆按規矩住在潞河驛。剛剛洗涮完畢,禮部尚書尤明堂就來請見。這位先朝老臣,如今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。他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就中了進士,足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京官。直到康熙晚年戶部清理虧空時,才由十三爺允祥把他從郎官中提拔出來。這幾年,他不聲不響地在禮部當尚書,也不言不語地在幫辦著中央機樞重務。要說起皇上對他的寵信來,還遠遠地超過田文鏡呢!可是,弘曆沒有料到,他進門之後,還是照著規矩,向弘曆叩安行禮。他自己笑著說:“奴才是漢軍鑲黃旗旗下,也就是主子的包衣奴才。四爺您不讓我行禮,奴才就得好多天安不下心來,就算是主子賞奴才一個安心好了。原先工部郎官瞿家祥,是莊親王的門下。有一次他去見莊親王,王爺說了聲‘免禮’,他也就沒有行禮。可回到家裡,他越想越不是滋味,覺得以後還怎麼再見主子呢?越這樣想,就越是覺得沒臉。到後來,竟然精神恍惚,一病不起了。還是他的兒子去求了莊親王爺,莊親王就來到他的病榻前,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,罵了聲:‘你這個狗娘養的,裝的什麼病?快,起來給爺辦差去。’這一罵,倒把他的病治好了。所以,人什麼病都可能有,可就是不能有了心病啊!”
他說得雖然羅里羅嗦,可那認真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可敬。弘曆高興地叫人送上了冰鎮的荔枝,親手剝了皮給他吃,又問道:“我前時看到邸報,你不也跟著皇上去了奉天嗎?怎麼今天卻是你來接我?三哥現在是在城裡還是在園子裡哪?張相如今可好?”
尤明堂說:“回四爺,我是準備好了要跟皇上去的。可後來禮部的滿尚書阿榮格說,他父親的墓就在盛京,他想順便給父親修修墓。皇上准了,我們也就換過來了;三爺如今是里里外外地忙,這會子正進宮給娘娘請安;廷玉相公一天要看十幾萬字的摺子,要寫了節略送給三爺看,還要接見外省進京的官員,也真夠他忙活的了。唉,我們朝廷上下,虧得有這麼個人,不分晝夜地只知道辦差。要是我,早就累得骨頭架子都散了。奴才剛才還見著了他,他大概很快就會來看四爺您的,說不定還會和三爺一塊過來呢。”
弘曆突然覺得,自己的心裡很不是滋味。一些跡象表明,三哥近來不但很受父皇的賞識,還升格為“盛郡王”。他曾經有幾次看到過皇上對自己的硃批,說的也全都是誇獎弘時的話:‘三阿哥處事之幹練,不在你之下’;‘此等細心處弘時能夠體察,朕甚感慰藉。有子如此,朕復何憂?但願你們兄弟皆如此心,則實為國家社稷之福也’;‘三阿哥浮躁之風,今罕見矣’……諸如此類的話題,皇上屢屢發給自己看,老人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?當然,雍正皇上也說過:‘弘曆,你要懂得為君之難,要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,即是如此,也難免出錯,若粗率大意,就更不可諒了’;‘你是國之瑰室,要善自珍愛’;‘放膽去做好了,你但存了正大之心,朕絕不會朝三暮四的’。看來,皇阿瑪對弘時和對自己,都有很好的看法。二一添作五,既不偏,也不向。他到底心裡屬意在誰呢?想想前朝太子,康熙是多麼地疼愛呀,可是到最後,到底還是廢了。現在三哥在到處收買人心,皇阿瑪又這樣地信任他,再想想路上發生的事情,他真覺得不寒而慄。他試探地對尤明堂說:“我這次出去之前,就知道皇阿瑪身子不慡,真替他擔心。這次在南京也考查了不少醫生,可總沒見到一個真正可信的。十三叔我也總在惦記著,不知他這幾天可好了一些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