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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麼,什麼?你就是為了這事,巴巴地跑來的嗎?”雍正覺得他這話問得又可氣又好笑,“朕焉有不知之理?告訴你,朕早就處置過了,要等你想到這一點,豈不誤了大事。”
雍正覺得,自己這番話說得夠硬氣了。哪知,話剛落音,史貽直就頂了回來:“不,皇上。天旱無雨乃小人作祟所致,朝中有jian臣,也不是只靠賑濟能夠免災的。”
在場的眾人一聽這話,全都驚住了。史貽直這麼膽大,又說的這麼明白,真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。張廷玉本來餓得直出虛汗,也打起了精神。他想聽聽史貽直有何高見,也想看看這個從地下突然鑽出來的“土行孫”,究竟要指定何人是“作祟的小人”?
雍正卻被他這活嚇得打了個激凌,連杯中正喝著的奶子都濺出來了。他冷冷一笑說:“你大約是喝醉了,到朕跟前耍瘋的吧?朕身邊的大臣,今天都在這裡,你說說,他們誰是‘小人’,誰是jian臣?”
“年羹堯就是朝中最大的jian臣!”
此言一出,語驚四座!殿內殿外的大臣、侍衛,甚至太監們都嚇得臉如土色。不過,今天從進來就心裡吊得老高的隆科多,卻放下了一塊石頭。
雍正看看眾人的表情,又壓了壓自己的情緒說:“好啊!你敢彈劾年羹堯,真是了不起。要捉拿年羹堯,並不費事,只需一紙文書就可辦到。不過,年某剛剛為朕建立了不世之功,他的清廉剛正,又是滿朝文武盡人皆知的。你要告他,總得給他安上個什麼罪名,而不能是這‘莫須有’三個字吧?”
雍正這話,可說得真夠狠的。但滿殿的人聽來,卻又覺得他說得隨和,說得平淡如水。只有和雍正皇帝打過多年交道的張廷玉,卻深知這位皇上的性情。他越是心裡有氣,話就越是說得平淡;而越是說得平淡無味,就越是那狠毒刁鑽性子發作的前兆!張廷玉心裡一陣緊張,怕萬一皇上發起怒來,會立刻下令處置了史貽直。他正在思量要如何從中調停時,無意中卻見方苞的臉色,似乎是泰然自若。只是他的那兩隻小眼睛,卻在不住的眨著。嗯,他也是在想主意哪!
剛才皇上的活,很出史貽直的意料之外,不過卻沒有嚇住他。他在要求覲見皇上之前,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。年羹堯做過什麼事,結交了哪些人,干預了多少案子,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,坑害了哪些善良百姓等等,全都在史貽直心裡裝著哪!他知道皇上那陰狠歹毒的性子,也估計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一切。他沒有絲毫的恐懼,哪怕為此捐軀,也在所不惜。他自信一定能說服皇上,讓他看清年羹堯的嘴臉,把這個害國害民的獨夫民賊,從他竊取的、高高的寶座上拉下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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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回討年檄犀利如刀劍撤差令溫暖勝親人
面對雍正皇上的斥責,史貽直今天是豁出去了。他慷慨陳辭,聲聲震耳:“皇上適才說,年某是立了大功的人。可自古以來,哪朝哪代的jian雄人物,不是為朝廷立過殊勛的?曹操若不是蕩平張角之亂、又橫掃了諸侯,他能當上漢相嗎?不錯,年羹堯是有大功,可這功勞從何而來?沒有皇上親自提調,沒有全國上下的人力、物力和財力,只憑他一人能獲此大勝嗎?況且,年羹堯處置軍事時,還夾雜著私心。他為了與岳鍾麒爭搶功勞,竟下令阻止川軍進入青海,致使元兇首惡得以逃竄。僅這一條,就足可以治他的忌賢妒能之罪!諾敏是他推薦的,也是在他的縱容下,山西才出了全省皆貪的彌天大案。但諾敏獲罪後,年羹堯卻沒有一字引咎自責之詞。朝廷從康熙年間,就在清理虧空。可是,直至今日尚有湖廣、四川、兩廣、福建等許多省份,沒有做到藩銀入庫。其中原因,也是因為年某從中作梗。因為虧欠官員中,十之八九,都是他年羹堯的親信!萬歲可以派人去查,臣若有一字虛言,請斬臣首級,以謝年大將軍!”
雍正剛要開言,卻被史貽直搶先攔住了:“不,不,萬歲,請容臣奏完:年羹堯在全國選派官吏,這些官只在吏部立檔存案,遇缺即補,號稱‘年選’;年羹堯吃飯也稱‘進膳’;年羹堯的家奴回鄉省親,竟要知府以下的官吏,向他們叩拜行禮;他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兩,可他的私財卻超過千萬兩。試問:這些錢他從何而來?年羹堯這次帶領著三千軍士,浩浩蕩蕩地進京演禮,卻沿途聚斂民財、收受賄賂、干預民政、如同豪強!他的車騎儀仗超越皇帝;他在天子面前竟敢箕坐受禮;他遇王公而不禮,見百官只頷首。假如曹阿瞞在世,他的跋扈、傲慢、無禮和狂妄能比得上年羹堯嗎?”
史貽直琅琅而言,稔熟得如數家珍。他歷數年羹堯擁兵自重、專權欺君的罪過,又句句駭人聽聞。他談鋒犀利,如刀似劍,真是一篇句句誅心的《討年羹堯檄》!養心殿裡,人人聽得手顫心搖,也無不為他暗自叫好!
史貽直還在不停他說下去:“萬歲昔年在藩邸時就說過:‘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’;皇上登極以來,又屢下嚴旨,說整頓頹風,以吏治為第一要務。臣以為,整頓吏治就必須先誅竊據高位、禍國殃民的年羹堯。年羹堯不除,則國無寧日,民無寧日,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談!古語說得好:大好若忠,大詐似直。臣乞懇萬歲查月暈礎瀾而知風雨,奮鈞天之威以誅佞臣。陛下若能立斬年羹堯於帝輦之下,則萬民幸甚,社稷幸甚;能如此,上天也必降祥雨,膏澤我中華神州!”他激昂地說完,又俯伏在地,連連頓首。
雍正皇上聽得驚心動魄,也聽得五神俱迷。彈劾年羹堯,史貽直並非第一人,范時捷早就走在前邊了。可范時捷是“造膝密陳”,而史貽直卻把話說到了當面。他們說的雖然一樣,但選擇的時機。得出的定論卻大不相同啊!處置年羹堯的事,雍正皇上和方苞、鄔思道他們已經議過多次了。這事一定要辦,而眼下卻斷然不到下最後決心的時候!可是,不作處置,又怎麼能說服這個胡沖亂闖的史貽直呢?他的忠心,自然是值得稱讚的;他的本意,全是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;他說出來的話,也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;但他也真夠可惡的,他為什麼不早不晚,偏要在這個時候來給朕出難題呢?
雍正在思索著,養心殿裡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著。史貽直說出了別人尚且不敢說的話,他的話也確實是句句在理,讓人無法駁倒。但是,他這個做法也實實的讓人不敢苟同。怎麼辦才好呢?誰也不敢搶先說話,都在等著皇上,也看著皇上。
突然,雍正似乎是橫下一條心來,他大喝一聲:“史貽直,你太狂妄了!”他猛地在龍案上一拍,震得案上的壺兒、盞兒、硯台都跳起了老高!
史貽直卻好像沒有聽到似的,仍是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上。
雍正向下一看,他呆住了。這,這,這,這可怎麼辦呢?他極力地想掩蓋內心的矛盾,也焦燥地在地上來回踱著步子。他知道,今晚的事,年羹堯肯定會得到消息,而且也一定會有所行動;他更清楚,那三千鐵騎還在年羹堯的掌握之下哪!一旦年羹堯叛離朝廷,立刻就會引出‘鬼’來與他唱和。說不定下面坐著的隆科多就敢頭一個出頭!不行,這個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。他走近史貽直身邊厲聲問道:“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?”他想讓艾貽直自己向他說一聲:臣錯了。這就給了皇上一個大大的台階,也給了他緩衝的餘地,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