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曠師爺說:“真正倒霉的還是八爺,因為皇上最怕也最恨的就是朋黨。八爺沒有失勢的時候,遍交朝中文武,這些人也都是出了名的讀書人。所以,表面上看,他們的頭腦人物都被圈禁了,可這個‘黨’依然還在。不知三爺注意到沒有,那次鬧‘八王議政’亂子時,從頭到尾,沒有一言是針對八爺的,全是在拿著田文鏡作法。在皇上的眼睛裡,誰攻擊田文鏡,誰就是不滿新政。所以,明面上皇上是在護著田文鏡,實際上是在護著皇上自己。您是了解皇上性子的,他老人家見了塊石頭還想踢三腳呢,怎麼能容得這麼多臣子和他離心離德?連他身上的病,也是由此而起的。”
“這可真是: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!我應當怎樣處置呢?”
“說來也很簡單,不過就是兩句話:一,狠打死老虎決不手軟;二,坐定韻松軒拼命辦差。您整治了‘八爺黨’,就為皇上出了氣,也順應了皇上敵汽之情;而拼命做事,又迎合了他孜孜求治之心。至於四爺和五爺,禮尊之,誠布之,情愛之,心防之。反正大家都是皇子,比一比,看一看,看誰的孝心重,能耐大!”
弘時想了半天才又說:“我和弘曆不能比呀,他現在又主管了天下錢糧和兵部的事,他……”
曠師爺一笑說:“三爺,您想得對。可是,您再想想,當年深得人望的八爺敗了,而冷麵冷心的‘辦差阿哥’卻奪得了天下。這裡面的道理,您可以找出千條萬條,可當時雍親王始終處在機樞重地,則是最重要的一條。這與您眼前的處境,不是一樣的嗎?”
弘時興奮地大叫一聲:“來人!給爺備轎。告訴帳房上,西街口的那片房子,我贈給曠師爺了,讓他們撥二十個家人過去侍候。”說完,他不等曠師爺辭謝,便出門上轎走了。
弘時本來是要趕往暢春園的,可走到半路又忽然想起,有好長時間沒有去看十三叔了,他老人家在父皇面前,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啊!他在轎里喊了一聲:“停轎,轉到清梵寺去!”
轎夫們“噢”地答應一聲,便調轉了轎頭。這裡離暢春園本就不遠,不一刻功夫就來到了。但因為十三爺是住在寺里靜養的,所以,他這個小院子裡,就只有太監和宮女,而沒有閒雜人等。弘時熟門熟路地推門而入,一挑門帘就進了房內。他上前一步,對著躺在病榻上的允祥叩頭說:“十三叔,侄兒給您老請安來了。”
允祥的兒子弘皎也在一旁說:“父王,弘時三哥看您來了。”
允祥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弘時說:“哦,是你來了。難為你這麼大熱的天還想著來看我,快,起來坐著吧。皇上就要回來了嗎?我聽方先生說了。可惜的是,這一次我可真幫不上他的忙了。”說完,他輕輕地咳了一聲,就又閉上了眼睛。
弘時面對這位叔王,真是百感交集呀。曾幾何時,他還是朝野人人稱讚的‘俠王’,誰能想到現在卻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呢?他對弘皎說:“我不是告訴過你,讓你去請賈神仙來看看的嗎?你怎麼還不去?”
“三哥,你今天來得正巧,賈神仙馬上就到。”
他們這兒正說話,卻聽病中的允祥突然說:“來了,來了,他沒有食言,真的是來了。”
此時就聽外頭一個太監說:“神仙爺,請您這邊走。”說話間,那位賈士芳已經進到屋內。他還是以前的那身衣服,也還是那個打扮,但大熱的天,他從外邊進來時,臉上卻是滴汗全無。只見他俯身走向允祥輕聲說道:“十三爺,貧道稽首了。您的病其實是不相干的,這會兒已經好了些了,是嗎?”
“是,我好像暈得不那麼厲害了,眼睛似乎也明亮了許多。”
“不是似乎,其實是您心明了,自然也就眼亮了。您的胃氣不展,飲食有虧呀!想不想吃點東西,比如說桂花糕什麼的?”
“桂花糕?”允祥眼前一亮,竟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,“啊,真是的,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它?快,給我拿桂花糕來,你們快著點不行嗎?”
弘皎的眼淚都流出來了,在過去的三天中,父王只是喝過兩小碗粳米粥,可現在竟鬧著要吃桂花糕!站在一旁的賈士芳含著微笑,看著允祥連吃了兩塊桂花糕,又要過一杯水去、竟然也是一飲而盡。吃罷,喝完,允祥微笑著對賈士芳說:“謝謝你,總有兩年沒有這樣暢快地吃東西了,你是怎麼搗的鬼,也沒見你燒符念咒呀?”
“十三爺,《道藏》三十六部,共有一百八十六萬六千七百八十卷。萬道通幽,怎麼能以一格拘之?那種故作姿態,裝神弄鬼之輩,不過是入了道家的下乘罷了。十三爺您如此精明的人,也被他們哄弄了。哎,你想不想起來活動一下?”
“想,怎麼能不想呢?”
“能不能做到呢?”賈士芳又問。
“恐怕不能。”
“您能的,一定能的。人人都會走路,怎麼英雄一輩子的十三爺卻不會走了呢?來,下地來吧,您能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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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一十六回逞yín威千人大起解懷深仇惡語對情人
隨著賈士芳的鼓勵,允祥真地試著下了地,而且穩穩地站住了:“我起來了!”允祥驚喜地大叫著。他又試著向前走了兩步,竟然腳步平穩如常。他高興地笑著,喊著:“哈哈哈哈……我又能走路了,我又能為皇上辦事了……”
房中的人,全都驚呆了。弘皎翻身跪倒,衝著賈道士一個勁兒地叩頭。他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……
在一旁看呆了的弘時上前一步說:“賈仙長,皇阿瑪也是有病在身,您能不能去瞧瞧呢?”
賈士芳沒有作法,也沒有請神,就把沉疴在身的十三爺救活了。在場的人無不驚奇,連弘時也看呆了。他當場就提出,要讓這位道長去給雍正皇帝看看病。賈士芳卻說:“世上的一切,都講究緣分。皇上的病如果能治好,他自然會召我進宮的。但他要是壓根就信不過我,我就是去了也還是束手無策。”他回頭又對十三爺說,“請爺注意,貧道乃閒雲野鶴之人,我從來是不願受一點兒約束的。我勸十三爺也消散一些,比如,你想吃藥就吃兩副,不想吃也可以完全不吃;想走動,就出去走一會兒,不想動你就歇著;想吃什麼東西,就吃一些,根本用不著忌口。這也忌,那也忌,都是庸醫們的胡說八道。好了,您大安了,貧道也該告辭了。”說著就走出了房門。
賈士芳離開清梵寺時,弘時一直在他身邊跟著。這時他掏出身上戴著的金表看了看時辰,隨即就送到賈士芳面前說:“回頭怡親王這裡必定有重禮謝你的,我卻無物可贈。只有這塊金表,是個稀罕的物件。捐給你,好嗎?”
賈士芳一笑說道:“多謝三爺了。不過我們出家人最是懶散,這東西對我沒用。三爺,我心裡清楚得很,你不過是想讓我給你推推造命。其實,君王公侯命繫於天,誰又能動他分毫呢?只要你敬天守命,即使有所克制又有何妨?眼下郡王正在熏灼之時,因時導勢,祺祥自在。”說罷,便飄然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