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允禩是總理王大臣,每遇大事,也都是他先發言的。太后薨逝時他們計議之事雖然沒有辦成,可也沒留下任何把柄,所以允禩如今仍然是神采奕奕,說出話來條理清晰。他見眾人都拿眼看他,也就當仁不讓地先說話了:“萬歲,今日命臣等商議祝捷之事,倒讓臣想起了當年。想當初西疆兵敗噩耗傳來時,先帝也是在這裡召見了群臣的,他老人家容顏慘澹,眼睛直盯盯地向西瞅著,好像是要把這宮,這牆,這萬里雲山都看穿似的。至今臣弟一想起那情景來,就不覺潸然欲涕。”說著,說著,允禩的眼淚下來了。
雍正皇帝也深有同感地說:“是啊,是啊!朕這幾天來總是在想,今日先帝若在,老人家不定多高興哪!”
“所以,”允禩見皇上住了口才又接著說,“臣弟以為,應該叫翰林院的人,好好地寫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。”
眾人紛紛點頭稱是,心裡也都在說:這還用得著多說嗎?他們剛剛這樣想,聽允禩又說話了:“這一仗打得乾脆,勝得利落,自年羹堯以下的二十萬軍兵,吃了苦,受了累,他們都是社稷之功臣!臣想,朝廷應該派一位上書房大臣,或者親王貝勒立即到前線去勞軍,好好地宣揚一下皇上獎勵功臣的恩意。至於年羹堯當然更應褒獎,究竟該怎麼作,還請萬歲聖裁。”
雍正不想說派人到前線勞軍的事,他回過頭來問馬齊:“八弟雖然也管過理藩院,可先朝元老中就數你管禮部的時間最長。今天在座的都不大熟悉典章制度,你們看對年羹堯怎樣賞功才最合適呢?”
馬齊首先回答:“皇上,臣以為,年之大功可與當年施琅海戰之功媲美,也應援例封他為一等伯爵。”
隆科多也說:“爵以賞功,職以任能。奴才認為,年某不但功高,而且有辦大事之能力。奴才等已經老邁,廷玉一個人在上書房裡也忙不過來,不如調年某到上書房來參贊機樞,把幾位老臣替下來,豈不是兩全齊美?”
雍正聽出來隆科多的話外之音,想起前幾天他進宮求見時的談話,便微微一笑說:“老有所用嘛。隆科多,你不要只想自己的那點事情。年羹堯統率大軍,營務上的事就夠他忙的了,且不要再說調他職務的事。方才馬齊說晉升他為一等伯爵,朕覺得似乎是低了一些。正如八弟所言,年羹堯是為聖祖爺報了仇,出了氣,慰藉了聖祖在天之靈。所以朕以為,就是封他個異姓王位也不算過分!”
此言一出,舉座皆驚。馬齊剛要站起來說話,雍正卻把他攔住了:“別忙,你聽朕把話說完嘛。自漢以來,就有‘非劉不得為王’的舊例,而且凡是異姓之王,也大多沒有好下場,封年羹堯作異姓王大概也未必是件好事。再說,一旦開了這個先例,後世子孫們也不好辦事。這樣吧,朕看就封他一個公爵好了,一等公,如何?”
幾位大臣一聽這話全部不言聲了。康熙爺在世時,為國家立了戰功的人很多,也出了不少名將。圖海、周培公、飛揚古、施琅,他們哪一個也比年某的功勞更大,可最多才封了侯爵。年羹堯不過才打了一次勝仗,平了青海一省之亂,殺敵也不過十萬,比起圖海等人差遠了,可是一下子就封為公爵,而且還是“一等公”,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些,可他們抬頭看看皇上的臉色,又聽他已經把話說絕,誰還敢再說別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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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回賞軍將王爺受責難失爵位女色堪自得
為慶祝西疆大捷,雍正皇帝召集大臣們商議封賞功臣的事。他自己先就提出,應該給年羹堯晉升“一等公”。雖然這個提議超出了人們的想像,但皇上既然說了,也許就有他的想法,他的道理,大臣們似乎不便多說些什麼。可是,老相國馬齊實在有點憋不住了:“聖上,年羹堯既然封了一等公,岳鍾麒身為年的副將,最少也得封個二等公吧?”
雍正對馬齊的話不置可否,卻回過頭來問:“廷玉,你認為這樣行嗎?”
張廷玉是個聰明人,他沒有明確回答,卻顧左右而言他:“萬歲,臣現在正想的是另外一件事。剛才說到勞軍,要勞軍就得用銀子。就按一人賞銀二十兩來計算,年、岳兩部,加上幾個省份包圍青海調用的部隊,總數恐怕不少於五百萬兩;戰士家屬要賞;運糧運糙的民夫要賞;各省督辦糧餉的官員們也要賞。這樣粗略地一算,總數沒有八百萬兩是不夠分的。”他略一停頓又說,“青海全省遭逢這樣的劫難,復甦民生,安撫官吏,至少也得用三百萬兩銀子;春荒將到,蘇北、河南、甘肅等地還要賑災,臣沒有細算,大概也少不了。只是這些,恐怕把北京附近幾個銀庫全都搬走也不夠。萬一再有什麼別的用銀子處,朝廷可就要打饑荒了。”
今天議的是勞軍和封賞的事,也是件讓大家高興的事。可張廷玉這麼一說,簡直如一瓢冷水兜頭潑下,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渾身冰涼。雍正倒抽了一口涼氣,看了看允祥問:“戶部現存的銀子到底還有多少?”
允祥面帶憂鬱,不冷不熱地說:“戶部存銀共有三千七百萬,按廷玉的算法,拿出來勞軍還是夠用的。”
允禩早已盤算好了,他大大方方地說:“咳,廷玉,你可真是掃興,前方打了這麼大的勝仗,化幾個錢又有什麼要緊?按道理,怎麼化都不算過分!小戶人家辦喜事,還要破費幾個呢,何況我們是天朝大國,更何況這是舉國共慶,萬民同歡的大事,怎麼能沒有一點化銷呢?依我看,就是化它個一千三百萬也不算多!”
在座的人都沒有馬上說話,允禩的意思他們都懂,誰又不想把氣氛鬧得紅火熱烈點,既為朝廷爭光,也安撫了萬民百姓和從征軍士?可錢是那麼好來的嗎?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,滿打滿算才攢下了五千萬兩銀子,後來又全被官員們借走了,到老人家去世時,全國銀庫加在一起,剩下的還不足七百萬兩!雍正接位前後,為清理虧空化了多大的精力啊。朝廷上下,又抄家,又抓人,逼得很多官員走投無路,投河上吊的都有,才算又積了這三千多萬。八爺一下子就要化去一千三,誰不心疼,誰不要掂算一下它的分量?於是就有人說,兵士們就不能少發一些?發十兩、十五兩,不就可以省點嗎?還有人說,不如號召在京的王公貝勒們捐錢,他們腰裡都存著不少,一人捐個千兒八百的,合起來就是個大數目。但這個意見馬上就遭到眾人的反對,說催還國債已經鬧得人心不安,個個叫苦了,你再讓捐,罵娘的人還不要罵翻了天?眾人爭來爭去,各執一詞,紛紛議論,卻也都拿不出什麼好主意。
雍正聽著,想著,突然哈哈大笑起來:“好了,好了,都別再爭了。廷玉呀,你可真能給朕出難題。這樣吧,內務府里還有點存錢,要省,就從朕自己身上開始,先拿出二百萬來。但是兵士們該分的卻不能再少了。說是一人二十兩,可從上到下,一級級地分下去,也一級級地揩油,到兵士們手中,恐怕連五兩也保不住了。他們在前線拼死拼活地打仗,朝廷不能虧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