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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“不不不,王爺,卑職來見王爺,不是為了曾靜的案子。”勵廷儀一派學究風度慢騰騰地說:“今天卑職回到部里,聽說要出李紱等人的紅差,還說要讓李宗中監斬,所以我才急急地來見四爺的。李紱就是有罪,但罪也並不該死。請王爺趕快去見見萬歲,也請聖上開一線之生機,恕了他吧!”說著間,他的眼圈已經紅了。

    弘曆騰地便站起身來,他翻翻邸報,那上邊並沒有說處李紱斬立決的旨意啊?勵廷儀在一旁說:“是剛剛接到的旨意:‘提出李紱等四名人犯至午門外候斬’。”

    弘曆更是不明白了。“推出午門候斬”那是唱戲時說的詞兒,就是在前明君昏臣亂的時候,也只是把大臣們帶到午門外的廷仗房裡廷仗,皇上怎麼能這樣處置呢?他思量了一下說:“我馬上就到暢春園去,你到午門外去看著李紱,等著我的話再讓他們開刀。”說完,二人分頭上馬,各奔東西。弘曆在雙閘門外下了馬,直奔澹寧居而去。他來到雍正這裡時,就聽見皇上在裡面說:“是弘曆來了嗎?你進來!”

    弘曆進來後,只見皇上正在寫大字,彩霞和引娣兩個,一人一頭兒地撫著紙。皇上此時的心情,好像也並不是生氣的樣子。他叩頭請安後卻不站起來,正要說話,雍正倒先開言了:“你來見朕是為李紱他們乞命的吧?”  

    弘曆被皇上一語猜中,索性笑著說道:“父皇明鑑,何嘗不是呢?兒臣已經讓勵廷儀去了午門,等著兒臣這裡的消息。”

    雍正說:“秦狗兒,你到午門去一趟。就說寶親主的話,讓勵廷儀還回去辦他自己的差使。”雍正一邊寫字,一邊吩咐著,又對弘曆說,“你既然來了,就在這裡等消息吧。”

    弘曆連連叩頭說:“請阿瑪給兒臣一個實底兒,不然,我就是身在這裡侍候著,心裡也安定不下來。”

    雍正卻哈哈大笑起來:“今天殺的是陸生楠和黃振國,因為他們確實罪不可恕。至於李紱和謝濟世他們倆雖也有罪,但朕還沒有糊塗到那份上,知道他們是罪不當殺的。朕只是要他們陪陪法場,收一下他們的黨援之心。弘曆呀,你也是幾經死難的人,要知道,光是讀書是辦不成大事的,學問得從歷練中來,讓李紱和謝濟世見一見血,比他們只讀《四書》要有用得多!”

    弘曆的一顆心此時才總算放了下來,不管怎樣,李紱和謝濟世二人的命是保住了。他上前一步說:“李紱這個人,有些矯揉做作,兒臣說過他幾次了。比如,別人給他送了禮,他是一定不會收的。可是,送禮的人一走,他卻又覺得後悔,這就是心地不純,也太愛名。好在,他還有些克制的功夫。兒臣常常想,聖人造出道理來,就是讓天下人去用的。清廉總比貪賄強,愛名也比圖利好,能克制就總比不克制好一些。他為官清廉,就憑這一條,殺了他就害大於利。”  

    “嗯,你這話說得還算懂得些道理。起來吧。”

    弘曆起身來到皇上身邊。見皇上竟然在寫著孫嘉淦的“言三事”,不禁大吃一驚。他脫口就說:“皇上,您要把這奏摺當成條幅來張掛嗎?”

    “不。朕只是把它抄出來,聊以自戒而已。唐太宗時名臣魏徵,就敢直言勸諫皇帝。孫嘉淦也是本朝的魏徵,就是把它掛起來,又有何不可?今早,朕已發了旨意,孫嘉淦晉升為文華殿大學士,一下子就給他加了兩級!”他邊寫邊說,“孫嘉淦和李紱的不同之處,就在於他心中只有君而沒有他自己;而李紱則是一心一意地要給自己樹名,這就是他們二人的區分!那天朕大動肝火,並不是因為孫嘉淦說了‘親骨肉’的話,而是因為他敢言別人之不敢!朕當時發怒,是看到了他的‘停納捐’,覺得他也是為讀書人說話。後來朕仔細看看,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意思。再說,他的奏摺也沒有同任何人商量。他無愧是天馬行空,獨往獨來的大丈夫!他一片忠正之心,直透紙背。哪怕他的措詞再激烈,朕也能受得了,也照樣升他的官!不能這樣做,沒有這樣的度量,就不算是個好皇帝。”他回過頭來看著弘曆說,“你也要學這樣的度量,懂嗎?因為從今日起,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來辦事了。要學習孫嘉淦為臣之心,也要學習朕的為君之道!”  

    弘曆萬萬沒有想到雍正竟然當面以太子相許,心裡突然狂跳不止。他連忙雙膝跪倒,叩頭說道:“皇阿瑪春秋正盛,您這話,兒臣萬萬不敢當!從兒臣自身說,阿瑪也不應當說出這話來。先帝立嫡太早,以致兄弟相爭,至今餘波難熄,史鑑可畏呀!”

    雍正眼下的神情,似乎是十分倦怠,但也十分平靜。他長嘆一聲說:“你不知道,昨天夜裡這裡是通宵的熱鬧啊!弘晝、方苞、張廷玉和鄂爾泰剛剛才出去。此刻,朱軾和圖里琛他們,正在抄撿弘時的那個賊窩子哪!”

    弘曆嚇了一跳:“啊?”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,更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從雍正嘴裡說出來的。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,結結巴巴地問:“三哥他……”

    就在這時,高無庸一挑帘子走了進來,弘曆瞧他的眼圈都發紅了,顯然也是一夜沒睡。他跪下剛要說話,雍正就問:“黃振國和陸生楠都處置掉了?在哪裡殺的?”

    “回萬歲,他們已經殺掉了。奴才遵旨在午門外問了話,又帶他們去菜市口動的刑。黃振國說‘辜負國恩,罪有應得’;陸生楠說,‘想不到一篇文章竟送了自己的性命’。”  

    “李紱和謝濟世呢?”

    “回皇上,李紱是奴才親自問的話。奴才問他,‘你知道了田文鏡的好處嗎’?”高無庸看著雍正的臉色在說著,“李紱說,‘臣至死也不認為田文鏡是好人’!——謝濟世奴才也是問的這話,可他說的奴才不懂。他說,‘田文鏡是今天的周興和來俊臣’。奴才讓他說清楚些,他卻說,‘我沒理由讓你這狗殺才聽懂’!奴才也就回來了。”

    雍正的臉上,似喜又似悲,他長嘆一聲說:“你哪能懂得他的話,那周興和來俊臣都是武則天時代的酷吏呀!傳旨,李紱革去頂戴職銜,戴罪去修《八旗通志》,歸方苞管轄;謝濟世發往阿爾泰軍中效力行走。”

    弘曆忙在一邊說:“皇上,阿爾泰離中原萬里之遙,又是蠻荒不毛之地。謝濟世文弱書生,怎麼能受得了那個苦?還求皇上開恩。”

    雍正笑了:“那裡不像你想的那麼糟,平郡王福彭就駐軍在那裡。他早就誇讚謝濟世的學問和人品,不會給謝濟世虧吃的。放到別的地方,下頭的官員不知他是犯了什麼大罪,就會任意地作踐他,或者千方百計地找他的毛病。到那時,你說朕是殺也不殺?”

    “皇上聖明!”弘曆佩服得簡直是五體投地了。就這麼一個“充軍發配”裡頭,竟還有這麼多的學問。從這件事裡,弘曆也體會出皇上的心,說到底還是仁慈的。現在,他更惦記的是弘時的事。昨晚,他還在府里商量著怎麼能逮住那個曠師爺呢,可今天,他們全都進了囹圄了。不過,要說起來,他最最關心的還是有關“太子”的事。他正在這裡胡思亂想,雍正已在上頭說話了:“弘時的事情你不要管,他也不交部儀處,朕要用家法來治他的罪。從今天起,你要兼管著軍機處和上書房以及兵戶兩部的事。一來是學習政務;二來也代朕擔當一些勞累。朕已看了你許多年了,你能幹好的。重要的是,你要時刻記住‘防微杜漸’這四個字。弘時為什麼會栽了下去?他就是不懂得這四個字,才一點一點地滑下去的。到現在弄得他人不是人,鬼又不是鬼的,連朕看著心裡也十分難受……”說著時,他已經流下了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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