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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雍正見到這情況,也覺得不能讓這個混小子再亂說下去。萬一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兒,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就不好收場了。他一笑起身來到年羹堯面前說:“年羹堯今天確實是多喝了點,但酒後吐真言,朕聽起來倒很是受用。因為,他說得坦誠,而且是在忠誠之上的坦誠,這就更加難得!一月之內,殲敵十萬,就是古之良將,也不過如此吧。亮工,你能趁著酒興,為朕舞劍一歌,讓你主子也高興一下,好嗎?”

    年羹堯毫不含糊地說:“這有何難?主子您瞧好吧!”

    他說著就寬衣下場,接過張五哥遞來的劍,就地打了個千向皇上施了一禮。又支起門戶,舞了起來。開始時,他舞得很慢,邊舞邊說:“皇上,奴才在軍中時,作了一首《憶秦娥》。今天就獻出來,為主子佐酒助興!”接著他就似唱似吟地曼聲詠誦出來:

    羌笛咽,萬丈狼氛沖天闕!沖天闕,受命馳騁,三軍奉節!

    將軍寒甲冷如鐵,耿耿此心昭日月。昭日月,鋒芒指處,殘虜破滅……

    他邊唱邊舞,聲音越高,手中的劍也越舞越快。剎時間,只聞歌吟卻不見人影。只見筵前道道寒光,逼人心魄;如銀團,似雪球,翻轉滾動。突然,他收勢站定,仍是那樣心定氣閒,從容不迫,臉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見了。兒百文武大員,看得五神皆迷,連喝彩都忘記了。  

    “好!”雍正大聲喊道,“真堪稱文武雙絕!”他想,不趁此收場,還待何時?就說:“自古天下無不散的筵席。朕稍事休息,還要辦事見人。年亮工也乏了,今天你就住在朕的舊邸雍和宮內,明日一早,陪朕到豐臺去勞軍!”

    年羹堯酒醒了,他恭敬地施禮說:“主子關愛,奴才實在消受不起。再說,奴才是帶兵的,自然還要回到軍中才是。明兒個奴才定在豐臺恭迎聖駕。”

    雍正瞟了允祥一眼,見他眨了眨眼,便說:“那就依著你好了。不過,明天一早,你還要遞牌子進來,和朕一道去豐臺,這樣,豈不更風光一些嗎?”

    年羹堯還要遜謝,但皇上的話音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。他又見允祥已經率領著王公,張廷玉和馬齊等也帶著大臣們紛紛離席而起。王公們站成了一排,大臣們馬蹄袖打得山響,該跪的全都跪下了。顯然,送客已成了定局,便只好低頭稱是。雍正拉起年羹堯的手輕鬆地說:“朕把你接進來,自然還要送你出去。”允禩看著他們君臣二人做戲,卻一點表情也沒有,只是無言地把手一揮,頓時丹陛之樂大起。鐘鼓撞擊聲中,王公一揖,百官三叩,送他們二人走出了御花園。年羹堯粗大的手,被皇上那軟綿綿、冷冰冰的手捏得很不舒服。他試著抽了一下,卻沒能抽動。等走出園門雍正撒開手時,他已是通身大汗了。  

    熱熱鬧鬧的大典結束了,允禩立即趕回府里,這裡還有人在等著他哪!為九貝勒允禟專設的宴席,就擺在後宅的花廳上。來的人也不多,除了九爺允禟外,鄂倫岱是老熟人,此外,還有一個八爺的親信,禮部侍郎阿爾松阿。這個人是鄂倫岱的本族堂兄,論親還在五服之內。此人相貌堂堂,氣字軒昂的,只是一口大板牙有點破相。酒菜全都上齊了,九爺卻呆在那裡,心事沉重;既不多說,也不多飲。他此番回京,真是感慨萬千哪!八哥這裡,從前曾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。府中的擺設,園中的景致,甚至一糙一木他都十分熟悉。可今夜來到這裡後,他卻突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。這也難怪,當初,八、九、十這三位皇子,號稱“王中三傑”,領袖百官,縱橫六部。外加上還有一位大將軍王,統率著十萬大軍,與這哥仨互為倚角。那時,他們是何等的威風,何等的氣勢。一呼一吸之間,朝野震動,人人側引可曾幾何時,他們卻紛紛落馬,成了那個“辦差阿哥”的臣子,也成了他砧上任意宰割的魚肉!他真不明白,這,這是怎麼回事兒呢?

    允禩其實早就在注意允禟了,老九有什麼心思還能瞞得了他嗎?白天的一場戲,既讓人生氣,又叫人好笑;不過也真讓人長見識,增學問。他覺得,再像從前那樣,光憑嘴上用勁,光想坐收漁利是不行了。看看眼前這幾個人,哪一個不是心神怔忡,哪一個不像鬥敗了的公雞?他自己心裡明白得很,年羹堯不可怕,甚至雍正也並不可怕。可怕的倒是這些兄弟們失去了鬥志、失去了信心。單絲難成線,想要舉大事,得先把這些弟兄們的勁兒鼓動起來。他親自為老九斟上一杯酒說:“九弟,你這是怎麼了?活像個霜打了的茄子?是這次出京歷練得深沉了,還是你自己有了心事?”  

    老九長嘆一聲說:“八哥,我知道你心疼我,今天又特意備了酒來給我接風。可是,你知道嗎,今天你就是拿出瓊漿玉液來,老九我也難以下咽哪!”允禟把髮辮往後面一甩又說,“八哥,我在你面前從來是實話實說的。我想十弟,他要是今天也能來這裡喝酒,該多好啊!他一定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,一定還要在你這裡捋胳膊、捲袖子地大喊大叫、划拳鬧酒。可是……他現在卻是在吃黃風,喝沙土!當年,咱們有多少人哪,現在八哥你再看,只剩下了我們這幾個孤魂野鬼,在吃這沒滋沒味兒的枯酒……唉!我怎麼能暢快,又怎麼能吃得下去啊!”他轉過頭來,看了一眼鄂倫岱,本來已經端到嘴邊了的酒,又放下不喝了。

    鄂倫岱心裡清楚,九爺這是在怪罪他。那年,鄂倫岱千不該,萬不該,在康熙皇上晏駕時,倒戈幫助了四爺胤禎,和十三爺允祥一起,殺掉了豐臺大營的成文運。原來想著,讓允禩和雍正打成個平手,再讓允禵回京後坐收漁人之利,哪知卻弄成了今天的這種局面。事到如今,他後悔也來不及了,便說:“九爺,奴才知道你心裡恨我、怨我,我也不想為自己表白。誰叫我是個混蟲,辜負了爺們的信託,誤了爺們的好事呢……”  

    老八攔住了鄂倫岱的話頭說:“嗨!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嘛?秦失其鹿,捷足者先得,當時有當時的情勢嘛。老十四回京後,我和他曾促膝長談了一夜,把什麼都說透了。不然地話,你鄂倫岱也不會踩我這個門坎兒。我們把過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拋向東流水;打起精神來再干它一次!”他起身倒了四杯酒,一一分送到他們面前又說,“來,我們同干共飲,就算是為了將來吧。”

    酒是喝了,可老九卻仍是鼓不起勁兒來。阿爾松阿說:“八爺,您的心思我明白,但話還沒說透,九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吃酒的。這世上的事情,就好像是一盤棋,每下一盤,就各有不同。要我說,究竟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。皇上這種孤家寡人的作法,這種寧當獨夫的作法,他就不會翻船?”

    鄂倫岱卻不敢苟同:“你說得可真輕巧!我們只要占不了中央地位,就無法扳回這局面!就拿這次搜宮說吧,是老隆親自布置的。多麼周密,多麼順當!先占了紫禁城和暢春園,再拿下豐臺大營,然後發文天下,說‘皇上在外蒙難’,擁立三阿哥弘時先當上攝政王。你們說,老隆這一套,算得上天衣無fèng了吧?可是,一個老梆子馬齊橫里打出一炮來,就鬧得全局皆敗!馬齊不就是個活棺材嗎?可他就敢擋住九門提督的大兵,讓十三爺不費吹灰之力,就弄得我們全軍覆沒!你們再看看,年羹堯今日進京那氣派。好傢夥,天下轟動,就差沒人給他加九錫、進王爵了。現在皇上身邊,文有張廷玉和方苞,武有年羹堯這些幫凶,你們還能說他是獨夫?松阿,你知道侍衛有多大的用處嗎?女人們生孩子時X疼,敢情你是男人,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。至今,劉鐵成那小子,還一心一意地在疑著我,想著準是我放進了隆科多,這‘謀逆’的罪名,還戴在我頭上呢!八爺,我鄂倫岱從來不是松包蛋,也不是怕死鬼。你得給奴才一個章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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