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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紱是康熙五十六年考中的進士,原來一直在京待選,不久前才放了直隸學使。這個人也曾和雍正皇帝有過一段淵緣。當年胤禎放差南巡時,曾經住進黑店。那天,要不是狗兒和坎兒機靈,他們就差點沒了性命。當時在這黑店裡住的,就有進京趕考的李紱和田文鏡兩人。只不過那時胤禎是微眼私訪,曾嚴令這二人不准說出他的真面目。現在雍正沒有了可信之人,才把他破格提拔了上來。
不過,皇上還沒有對阿哥黨失去繼續爭取的希望。如今不是沒了張廷玉嗎,皇上就想,再考驗一下八哥允禩。允禩當著“首席王大臣”的職務,他不管,又讓何人來管呢?所以,不管是放了學差的李級,還是當了審案總管的李衛,在領過聖旨後,都要再找允禩去“聽訓”。允禩是個倒人不倒架子的脾氣。他從來不到上書房去當值,而是端坐家中,等候著人們上門請見。李紱因為自己即將進場,還因為他是個辦事十分認真的人,所以,一接到皇上的聖命,就坐著大轎趕往廉親王府。可是,他剛到門口就被一個小太監擋了駕:“站住!幹什麼的?”
李紱並沒被這氣勢嚇倒,呈上手本:“欽點順天府主考李紱前來聽訓。”
那小太監看了這位主考大人一眼,見他並沒有像別人那樣緊跟著手本就塞過來銀子,知道這位不是老摳兒,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外官。便輕蔑地笑笑說:“對不起,王爺正在裡面商議大事。放下話了,今日誰都不見。請回吧!”說完轉身就走,
李紱忍著氣聽完這小太監的話,格格一笑說:“公公,你大概沒有聽清,我是皇上新點的學政。”
那太監嘿嘿一笑,“什麼什麼?靴正?真新鮮,咱還沒聽說過這個官名呢。不管你是靴正,還是帽正,反正你不是雍正!請回吧,明天再來……”
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說著,不防李紱“啪”地一掌打了過來,直打得他一個趔趄,差點沒倒了下去:“混蛋!你不懂國法,也不知皇憲,萬歲爺的帝號是你可以隨便褻瀆的嗎?滾進去稟告廉親王,就說我欽差大臣、順天府主考李紱已經來過,卻又被你趕走了。我明日就要進棘城去,顧不得再來聽訓了!”說罷,回頭向轎夫喝了一聲:“回轎,進城!”
他這裡剛要轉身,卻見從府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個中年太監。一邊跑,一邊還高聲喊道:“是李大人嗎?請留步!”那太監趕上前來,十分麻利地打了個千說,“李大人,奴才何柱兒給您叩頭了。”回過頭來,又訓斥那個小太監,“眼瞎了,沒看見這是李大人嗎?回頭等著我再來和你算帳!還不快去照料著李大人的隨從——李大人,您大人不記小人過,原諒這奴才一次。來來來,這邊走,八王爺正在等著您,還特意叫奴才出來接您哪。”
李紱跟著何柱兒往裡走,但見繡閣綺戶,迴廊曲折,兩旁侍立著的丫頭足有四五十個,見他們走來,都規規矩矩地垂手讓路。再往前走,是一座水閣,朱漆廊柱,紫檀雕花。透過隱隱約約的湘竹帘子望進去,只見從地到頂,鑲嵌著一面巨大的玻璃屏。玻璃屏的後邊,一池碧綠的湖水,波光漣漣,卻是為臨窗垂釣而設。李紱不禁感慨萬分:什麼十年寒窗,什麼文戰告捷,什麼堂呼階諾,又什麼欽差學政,比起這瓊樓玉宇的龍種之家來,都一文不值!他正在出神,卻聽水閣里八王爺允禩一聲高叫:“是李級、李大人嗎?不要報職名,快快請進。我正在等著你哪!”
李紱又是一陣感慨,人說八爺善於擾絡人心,今日一見,果然不錯。他緊走兩步,來到門前,大聲報名:“臣李紱參見王爺,給王爺請安。”
“哎,叫你不要報名進見嘛,你怎麼不聽呢?我一向是不講這些個規矩的,快,到這邊來坐。”
李紱緊走兩步來到八爺面前,叩頭行禮。起身時卻見東邊窗前還有一個人,坐不像坐躺不像躺的正在看書。李紱進來,他連頭都沒抬一下。他正想著要不要主動地上前請安行禮,八爺一指那人說:“你不認識嗎?他就是十爺。他是從來也不肯拘禮的,你不要過去了。先坐下稍等片刻,我和李衛談完了,就和你說話。”
李紱這才看見下邊的小凳上還有一個人,就是如今朝野聞名的李衛。他們倆是認識的,剛想點頭招呼,便聽八爺說話了:“李衛,皇上派你去主持這兩件大案,同去的還有圖里琛。他也和你一樣,是個很能幹的人。你不要不高興,別人想來,皇上還不要哪。誰不知道你李衛的大名啊,你不干又叫皇上找誰去?”
“八爺,不是我不想去。您老想啊,這麼多的大人物都擠在一起,說是辦案,可究竟誰說了才算數呢?昨兒個我就向皇上辭了,可您今兒個又把我召來,這……”
“咳,你這小子,說話也不看看地方。是我一定要留你嗎?實話告訴你,是馬齊奏明聖上把你留下來的。有些事,只能咱們心照不宣,是不能明說的。你是個一點就透的明白人,還和我裝的什麼糊塗?你想啊,這件案子牽連了多少人?哪一個沒有背景?就是那十八房考官和這些問案的人,也都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。他們非同年即故交,你不在中間說句公道話,這案子能審得下去嗎?”
李衛長嘆一聲說:“唉,好好好,我到差就是了。不過八爺,我可有一句話得先放到您這兒。這個案子既然到了我手裡,我能關照的一定會關照,關照不了那可就對不起了。反正,不論他們官大官小,出身門第,咱是一樣看待。到時候您八爺能體諒我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”
八爺還沒說話,那邊坐著看書的十爺允祚就接口說道:“去去去,少在爺這裡說這些沒用的話。誰不知道你是個‘鬼不纏’?難道八爺還會坑你不成?”
別看李衛和八爺說話時規規矩矩,可十爺一答腔,他可就蹬鼻子上臉地開涮了:“怎麼,十爺,你既然知道我這‘鬼不纏’的大名,你這大頭鬼就該躲得遠遠的。你還想在這兒湊數還是怎麼的?別看我李衛沒學問,可我心裡明白著哪。你也不瞧瞧這是件什麼案子,鬧得不好,案犯把承審官審了都是現成的。你要想試,就過來試試也行。不是我李衛吹牛,把你賣了你還得幫我數錢哪。”說著他回頭一看,旁還坐著李紱哪。就連忙改口,“不行,不行,我得走,我那裡還有一大堆事兒沒辦呢。八爺,小的這就給您告辭了。”他說著就跑上前來,磕頭不像磕頭,打千又不像打千地裝了裝樣子,就飛跑著出去了。臨出門還沒忘向李紱說了句:“一家子,明兒見!”回頭又向十爺扮了個鬼臉。
看著李衛走出去的的背影,八爺笑著說:“李紱,你不要笑話這李衛在我這裡沒規矩。他本是萬歲龍潛時的家奴,在阿哥府裡頭走動慣了,也就免不了熟不拘禮。他的小名叫狗兒,還有一個小同伴叫坎兒。那年他哥倆鬧惡作劇,差點把我門前的照壁都賣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