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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五哥和德楞泰看傻了。他們在宮中眼侍了這麼多年,和張廷玉打交道多了。在他們的眼睛裡,這位宰相總是那麼規矩,那麼勤奮。很少見他有過笑臉,但也很少見他發過脾氣,更從來沒見過他用這種口氣和皇上說話。但再向上一瞟,皇上似乎並沒有生氣,還是那麼平靜地笑著。他們奇怪了,哎?這是怎麼回事?
雍正笑著說:“對對對,你說了算,朕說的不算,這總可以了吧。”
張廷玉沒有說話,他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四周。從這裡向西是暢春園,東北那邊是西便門,正北是白雲觀,離這裡最近的地方則是豐臺大營。他和皇上離開北京已有好多日子了,那裡現在到底是什麼樣,他們連一點也不知道,這神密莫測的京城裡等著他們的是福是禍,誰也不敢說。身為宰相,他不能拿皇上的安全冒險,也不能讓皇上見到自己的一點差錯。他當機立斷,對皇上說:“萬歲,臣以為我們今晚應該住在豐臺大營里。叫畢力塔前來侍候,明天再從這裡返回暢春園。”
雍正目光幽幽,只是稍微一閃就熄滅了。他似乎對張廷玉的安排並不十分滿意,但也沒表示什麼。只是輕輕地說:“朕說過了,一切都隨你。”
為了不惹閒人的注意,幾個人悠悠逛逛地向前走去,來到豐臺大營時,天已近晚了。不料剛到大營門前,就聽一聲斷喝:“什麼人?站在那裡別動,不准往前走!”
隨著喊聲,一名軍校走了過來,把他們四人打量了好半天才問:“從哪裡來?找誰的?有勘合嗎?”
張廷玉見他這樣嚴肅,不禁笑出聲來了:“好,畢力塔的規矩還真大!你進去稟報畢將軍,就說張廷玉夤夜來訪。勘合併不曾帶,這是我的隨身小印,你交給他,他自然會明白的。”
那軍校接過小印,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又看,把小印又扔還給張廷玉說:“這玩藝,咱沒見過,不知是幹什麼用的。可我認識,它不是兵部的勘合。我們畢軍門到城裡會議去了,不在大營,你們改天再來吧。”說完也不容他們申辯,轉身揚長而去。
張廷玉真拿他沒辦法,又一想,這裡既然是兵營,怎麼能沒了規矩,又怎麼能讓外人隨便闖入?君臣四人正是無可奈何,張五哥眼尖,卻見從裡邊走出一隊人來。因為五哥常到這裡傳旨,認識不少軍營的人。知道走在前邊領隊的叫張雨,便放開聲音喊了一嗓子:“是張雨嗎?我是張五哥呀,請過來一下。”
這時天已擦黑,遠處看不太清,張雨一直來到跟前,才認出了五哥。他看五哥穿著這身打扮,竟像是一位商販,先是一愣,不覺又笑了:“哎呀呀,是張軍門啊!您這是……”
張五哥臉色一沉說:“不要高聲!張中堂剛從外地微眼考察回來,讓我和德楞泰跟著保護。”說著向後一指,”怎麼,你連老德也不認識了?”
張雨湊到跟前仔細辨認了一下:“啊!果然是德軍門!你好啊,咱們多時不見了。快,隨我到裡面說話。”
張五哥卻沒功夫和他敘舊,一邊往裡走,一邊問:“哎,老畢真的不在大營?好傢夥,你們的那個看門狗可真厲害,大概是看我們穿得破,說什麼就是不讓進來。張相拿出印來,他又不認得。真是好笑,難道張相的印,不比兵部的勘合管用?明天這事要傳了出去,豈不成了一大笑話嗎?”
張雨看了一眼只顧低頭走路的皇上,笑著說:“軍門,今天你真是錯怪了畢將軍。隆中堂昨天就叫他進城議事,今天又叫了他去。畢軍門的臉色打昨兒晚上起,就像陰了天似的,嚇得我們誰也不敢多問。畢軍門走時發下話來說,無論是誰,沒有兵部的勘合一律不准放行。誰知道張相和您偏偏在這時來,怎麼不鬧誤會呢?”
張廷玉接下了話頭問:“你說什麼?畢力塔不在營里,他真是去隆科多那裡會議了嗎?張雨,他們今天開的是什麼會?是十三爺主持,還是隆科多主持的?”
“回中堂話,十三爺身子不好,住在清梵寺里靜養。畢軍門是去步兵統領衙門會議的,那就一定是隆中堂在主持。”
“會議的什麼事?”
“回中堂,卑職不知。”
張廷玉和雍正皇上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。兩人都沒有說話,還在繼續地走著。張廷玉的心裡卻早已疑雲突起了。隆科多的異常行動引起了他的驚覺,難道他們是在……?他回過頭來對張雨說:“我這次並沒有什麼要事,只是坐了一天的轎,坐得太乏了,才想在你們這裡休息一下的。議事廳那裡我就不去了,現在頭昏腦脹的,我什麼人也不想見。畢力塔不是有個書房嗎?我就到那裡好了。能給我們燒點水來,讓我們燙燙腳,洗洗身子就很好了。如果有什麼吃的也請給我們送來一些。張雨,這事就拜託你了。”
張雨滿口答應著,把他們一行往畢力塔的書房裡領。雍正湊著這機會,打量了一下這座軍營,只見這裡果然是十分整肅。東西南北全是四四方方的高牆大寨,寨角設著垛樓,以便瞭望。牆上每隔不遠,就吊著一盞燈籠。燈下可見一列兵了佩刀持槍,釘子似地站著。另有兩隊兵丁,往返巡戈在空曠的大操演場上。雍正滿意地點點頭,心想,這裡確實比暢春園安全。他一聲不響地跟著高無庸,邁步走進了畢力塔的書房。張五哥和德楞泰更無需人交代,早就一邊一個地守在了門口。張雨一看這陣勢,心裡猛然一驚。他偷眼瞧了一下張廷玉,卻沒敢問出口來。只是說:“請張大人暫且在此安歇,卑職這就去安排。”
雍正皇帝卻不等張廷玉說話,就開口說道:“傳張雨進來,讓朕瞧瞧。”
張廷玉聽皇上自己亮明了身份,也不再隱瞞,對嚇得目瞪口呆的張雨說:“張雨呀,今天算你有福,萬歲爺在裡邊叫你哪。怎麼?你還不快點進去!”
張雨傻在那裡,不知如何才好了:“萬歲?剛剛進去的真是萬歲爺?那您……”
張廷玉笑了,這是他幾天以來,第一次開心地暢笑:“你問得好!可你也不想想,假如萬歲爺不來,我一個宰相,到你們這軍營里又為的是哪樁?快去吧,萬歲爺還在等著你呢。”
張雨平時的機靈勁,不知跑到哪裡去了。此刻,他直覺得渾身打戰,兩腿發軟,頭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。他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,卻又傻站在那裡,竟忘了行禮了。
雍正看他驚得出汗,怕得可笑,便輕鬆地說:“你瞪著眼睛看朕是什麼意思?難道連朕都不認識了嗎?你不是還曾跟著你十三爺在戶部辦過差嗎?朕那時也常去戶部的,你怎麼就會忘了呢?朕還記得你哪!你是武將,大碗喝酒,大塊吃肉,是個敢說敢為的好漢嘛。你見了朕又怕的什麼?你應該灑脫一些嘛!”
張雨突然從驚怔中清醒過來,連忙解下佩刀放在一邊,“啪”地打下馬蹄袖來,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。這才說道:“奴才今兒個是瞎了眼了,其實奴才早就該認出萬歲爺來的。不但在戶部見過,奴才提升參將時,也蒙恩受過引見。萬歲去年來閱兵,奴才就在隊列里。回萬歲的話,奴才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在古北口穿上號褂子的。原來是十三爺跟前的親兵,戶部撤差後,十三爺提撥奴才到了豐臺大營當干總,去年又升為參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