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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弘時聽他這話說的不著邊際,怎麼也猜不出其中的含義,便也只好以一笑付之。他進了暢春園,一眼就看見這裡有許多臣子部在敬候著他。他向眾人略微看了一下便說:“叫順天府尹湯敬吾進來。”

    湯敬吾還沒有說上話,上書房就派人抱來了一大摞文書說:“三爺,卑職是從露華樓來的。這上面的摺子,張相和方先生都看過了,連同方先生作的摘要,都夾在裡面,是要用加急報到皇上行在的。上頭劃了圈兒的,都是要緊的奏議。張中堂還特別關照三爺,請留心看一下保定胡什禮的摺子。”

    “哦,你放在這兒吧。”回頭對湯敬吾說:“老湯,你先坐,我看看摺子。”他拿起這些摺子一看,除了外省申報災荒的之外,幾乎全是在議論著田李之爭。那上面方先生的批語是:“實心玉事者自有公論,黨援私結之風斷不可長。”他正在看著,那個從上書房來的章京又說:“稟三爺,廢太子允礽病危,張相和方先生已經約了寶親王一齊去探視了。”

    弘時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妒忌之意。他們為什麼不和我打個招呼呢?是不是有意地要瞞著我?他煩惱地一揮手說:“你去吧。”可剛回頭又見圖里琛走了進來,一見面就搶先說:“天氣入暑了,軍用的涼藥還沒有發下來,連夏裝也不夠。有的營里已經傳上了病,而軍士們卻都在罵娘。還有人因上街買藥,互相打起架來的。我已經處置過了,但該發的東西還是要發的。請三爺發個話,奴才就好辦事了。”  

    弘時說:“這件事,我馬上就叫戶部辦理。你別忙著走,我還有一件差使要讓你來辦。阿其那、塞思黑和允禵的囚拘,一向是由你們來管的。他們犯的是抄家罪,可還帶著家眷,用著太監和奴才,這未免有點太舒服了吧。有的太監,比如何柱兒他們幾個有頭臉的,還常常在外頭傳說些宮闈秘聞,招惹是非。就按他們現在的罪過,也不宜留在京師了。這件事你們要馬上辦好,不能再拖延了。”

    圖里琛是個細心人。他知道,這三個府里的太監除了已經走過的外,現在還留在京城的就有一千多人,要加上他們的家人,就更多了。他問道,“三爺,奴才斗膽問一下,此事請過聖旨沒有?寶親王在韻松軒時曾經說過:凡與阿其那等人有關的大小事情,都要請了旨意才能辦理的。”

    弘時不高興了:“這是處置他們的家奴嘛!我又沒說讓你們動阿其那的一根汗毛,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嗎?這件事,明天一早就辦。我給你寫個手令,出了事,我擔著!”

    圖里琛一聽這話就知道了,弘時並沒有得到皇上的旨意。他心裡犯嘀咕:把允禩他們幾家的奴才全都攆出京城,像這樣的大發解,弘時不請聖旨就辦了,這位三爺可真夠大膽的。想了一下他說:“三爺吩咐,奴才當然應該遵從。可這事太大了,是不是應當請旨後再辦……”  

    弘時一聽這話就炸了:“我現在還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才能回來,能就這樣乾等著嗎?你是九門提督,也有直奏之權嘛。你要想請旨,我不攔著你。這事就交給你和湯敬吾了,你們看著辦,我也不想再說一遍了。”

    圖里琛挨了訓斥,只好同著湯敬吾一齊出來。他賭氣地說:“有他擔著,咱們怕的什麼?就給他辦!”

    胡什禮的摺子里說的卻是另一件事。他說:李紱曾經筵請過他,說“塞恩黑罪不容誅,做臣子的不能叫皇上為難。你老兄管著這件事,何不一了百了呢”?弘時心裡一動:哦,李紱要殺掉九叔,可又不想沾上血跡。這事你想得也太美了,在我這裡就說不過去!

    次日一早,弘時的令旨就傳到了允禩等人的府第。消息傳出,整個京城都全被震動了。這三家的太監、家奴連同他們各家的眷屬加在一起,足足有三四千人啊!一句話,就限時限刻全部遞解出京,這可真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大起解!要加上押送的兵士,少說也有五千多人。這些人被迫離開京城,一家大小,哭的,鬧的,罵的,卻又被身後的無情棒催著,真是驚天地,泣鬼神。連京城的百姓看了這場面,竟也有陪著掉眼淚的。

    可是,官場裡卻和百姓們不同,他們是在細心品味和猜測:嗯,這主意一定出自皇上,他就要加重對允禩等人處分了。於是便紛紛上書,彈劾允禩等人。也有人列舉了自古以來大義滅親的例子,建議說:對這些罪大惡極的人,絕不能寬縱。這些奏摺在幾天之內,就從幾十份,迅速增加到了上千份。張廷玉和方苞兩人,突然看到這麼多的奏章,又說的全是同一件事,他們倆可坐不住了。方苞來到張廷玉辦事的露華樓上,笑著說:“大王之風一夜,雲樹驟起波瀾啊!我剛才問了一下園子裡的太監才知道,這是韻松軒那邊下的命令。這場風的‘青萍之未’,也就在他那裡。”  

    張廷玉不出聲地望著窗外,過了好久才冷冷地說了一句:“三爺真是好大的魄力呀!”他正要往下說,就看見誠親王允祉已經走了上來,他一坐下就說:“唉,真是可氣,京城被弘時這小子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。剛才我進園子時,正好碰上了老八的福晉。她仗著娘家的勢力,要到你們這裡來哭鬧,怎麼也勸不住。最後,還是我答應從我府里撥去二十名太監侍老八他們,這才算把她打發走了。”

    方苞和張廷玉二人,處在皇室角逐之中,此時說什麼都可能獲罪,也只好相對無言。過了好久才聽允祉說:“皇上口鑾的上諭已經到了,是先送進上書房的,老十六轉給了我。我在上書房順便查了查上書房和軍機處的檔案,皇上對發解這三個府的人並沒有旨意,弘曆也不知道。弘時這樣做事,是不是太孟浪了一些呢?”

    方苞和張廷玉還是不肯說話。弘時做事孟浪,這是不言自喻的,但誰能擔保他不是奉了皇上密旨呢?眼見得一夜之間,風向大變。朝野上下,群起而攻“八爺黨”。他們知道,即令是弘時把事情辦錯了,皇上也絕不會替允禩說話的。皇族奪嫡遺風和朝廷上政見之爭,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,況且還有人在袒護田文鏡,攻評李紱。誰還敢多說一句話,多走一步路呢?  

    允祉看著這種情形,真是想哭都哭不出聲來。他冷冷地說:“皇上定於六月初七辰時到京,你們告知禮部,讓他們準備接駕的事吧。我現在就去向弘時傳旨,順便也告訴大家一聲:弘曆將要主管戶部和兵部的事,凡有關這兩個部的事情,你們可以直接轉到弘曆辦事的會琴軒去。”

    張廷玉問:“那麼其餘的摺子,怎麼呈轉呢?”

    “仍舊轉到韻松軒去。”允祉說完,便頭也不回地去了。

    偌大的露華樓上,就只剩下方苞和張廷玉二人。他們倆一個是宦海老相國,一個則是帝室里的首席文案,又都是胸中城府和文章包羅萬象、老辣深沉到了極處的人。但此時此地,他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過了很長時間,方苞才突然說:“廷玉,那個號稱‘孫大炮’的孫嘉淦就要回京來了,而且晉封了‘都御使’。他可是個敢言之臣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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