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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廷玉卻拒絕地說:“不,我要馬上面君!”他接過李紱給他送來的油衣披上,向著內宮疾步走了過去。
養心殿門口,雍正也在體驗著這場春雨帶來的喜悅。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殿角下,雖然袍子已被打濕,但他卻不管不顧。方苞若有所思地站在皇上身後,目不轉睛在看著眼前的大雨。見到張廷玉走過來,方苞輕聲提醒了一句:“皇上,廷玉來了。”
“唔?唔。”雍正從沉思中回過神來,一甩手就走進了養心殿。他命太監搬來一個嵌龍的瓷墩,坐在殿門口,向剛進來的張廷玉說:“不要見禮了。你要見的人都見過了嗎?”
張廷玉還是打了個千說:“是,但還沒有談完。天降喜雨,臣知道主上一定高興,這才急急忙忙地趕進來。臣想為史貽直求個情……”
雍正打斷了他的話說:“哦?你也要替他求情嗎?你知道史貽直是有罪的嗎?他的妄言之罪,他的攻訐大臣之罪,朕怎好輕易赦免啊!天不下雨,乃朕失德所致,與年羹堯何干?就憑他一句求雨的話,朕就饒了他,怎麼能對得起戰功卓著的年羹堯呢?”
張廷玉不解地看著皇上,心想,這不是昨晚說得好好的事嘛,怎麼皇上又變卦了?
老謀深算的方苞看出了張廷玉的心思,站出來說話了:“廷玉,你急什麼呢?我剛才對皇上說,今天的這場大雨,可命名為‘詹事雨’。但它也只能救了史貽直的一條命,並不能改變當今的局勢。還是看看再說吧,這雨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停下來的,你說是嗎?”
張廷玉的心又沉下去了,他似乎是在咀嚼著方苞的話。
突然,一聲炸雷響起,墨染的濃雲中竄出了一個火球,幾拋幾跳,砸落下來,也不知它落到哪個宮殿上。殿中眾人,驚得面面相覷,不知如何是好,就在這時,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,渾身哆嗦著稟報說:“皇上……大事不好,雷……”
雍正臉色陰沉地說:“慌什麼!天塌了嗎?”
“不不不,不是……是太和殿……遭了雷擊,走了水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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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八回戒急用忍聖祖遺訓欲擒故縱帝王心機
一聽說太和殿失火,雍正心頭猛然一跳。太和殿是象徵著皇權、皇位的地方啊,那裡怎麼能發生這樣的大事呢?雍正急忙和方苞、張廷玉走到殿外,向太和殿方向看去,卻又看不到一絲火光。只見陰霾的天空下,雲層似乎是壓得更低了。遠處可見濃霧樣的黑絲在裊裊浮動,卻不知是雲還是煙。就在這時,高無庸渾身水濕地跑來稟報說:“萬歲,火沒有著起來,就讓雨澆滅了。請主子放心,奴才們正在那裡一刻不停地守著哪!”
雍正鬆了一口氣,他鎮定而又不容置辯地說:“你去外面傳旨:京師久旱不雨,內宮走水,乃朕涼德所致,與百姓無干。朕自當修身齊德,以求天佑。史貽直妄言天變,將罪責加之於忠貞有功之臣,足見其學術不純,也理應給予嚴處的。今念其尚無惡逆之心,取其本意,朕法外施仁:著革職,永不起復,免交部議。”
“扎!”
史貽直終於被赦免了。為保史貽直而來的張廷玉,聽見這道旨意,也鬆弛地笑了。聖旨雖然說了“永不起復”這句話,可時機一到,皇上怎麼說,下邊還不是要照著辦嗎?他又想到剛才皇上說的“京師久旱不雨,內宮走水,乃朕涼德所致,與百姓無干”等等,好像是在下“罪己詔”似的,便說:“皇上責己似乎也太嚴了一些。就說是天旱吧,並沒有成災嘛。著論責任,應該由臣來擔承的。臣為宰相,這協理陰陽,調和朝野的責任是不能推卸的。”
雍正慢慢地轉過身來說:“你的心思,朕全部知道了。哎?你剛才見到楊名時他們,都聽到了些什麼?”
張廷玉只好實話實說。他將楊名時和李紱的看法,一一報告給皇上,完了又說:“皇上,李紱的話雖然不多,但意思似乎和楊名時一樣。都覺得朝廷現在的做法,是急於事功,步子好像也不太穩。”
雍正聽得十分專注,卻沒有打斷他。直到張廷玉說完,他才站起身來,在大殿裡來回地踱著步子。又問方苞:“方先生,蔡珽和楊名時原來成見很深。可他剛來的奏摺中卻說楊‘操守甚佳,民望所歸’;李紱朕也深知,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潔的;還有孫嘉淦,都是忠貞正直的人。可是,他們卻為什麼對朕的政令,無一贊同呢?真真是令人可嘆……唉,知人難,欲人知也難啊!在他們心裡和嘴裡,總愛把朕和聖祖分開來說,總愛將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並論。朕怎麼才能讓他們知道朕的心,朕的難處呢?”
雍正說得很動情,也很誠摯。方苞和張廷玉都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話,可誰也不能作出答覆。雍正的心思他們倆能不知道嗎?但知道了,和對他作出解釋卻是兩碼子事。你既不能說聖祖晚年政務荒疏,可又要說“應該刷新吏治”;你既不能說雍正皇上沒有“遵從祖法”,又得說“整飭頹風”十分重要;如今天下幾乎無官不貪了,可是卻不能說不要這些官,因為你還得依靠他們來推行新政!這可真是難壞了皇上,也難煞了宰相!誰能說“聖祖有錯”?可誰又敢說“當今皇上不對”呢?
雍正心裡清楚,這件事他們誰也答不上來,有些話還得自己說:“廷玉,朕知道,楊名時和李紱他們都是好臣子,他們和朕見解不一,也應該讓他們把話說完。你回去告訴他們說,朕不是暴君,而是仁君。朕留出時日,讓臣子們好好地看上一段,他們就會明白的。你勸他們要和朕一心一德地辦事,哪怕是能先辦好一個省,一個地方呢,也讓他們辦下去。只是不要去學史貽直,史貽直他,他太不懂事了。”
目送張廷玉離開了養心殿,雍正覺得十分地疲倦。他慢慢地走回東暖閣坐下,望著窗外的大雨在出神。只聽他自言自語他說:“年羹堯好大的架子!朕一直在想著,他應該替史貽直說句話的,可是他竟然不來!難道非要上天來說話嗎?”
對於皇上的處境,方苞很是同情。說實話,皇上剛才說的,他方苞早就想到了。今天這事,辦得最讓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堯。年不是平常之人哪,他當了多年的官,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,難道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懂嗎?他要是能出面,只消一句話就可讓此事有個圓滿的結局。年羹堯可以說,史貽直是出於公心,請皇上不要再責怪他了;年也可以說,大慶剛過就責罰大臣,自己與心不忍,請皇上息怒,饒過他無知算了;年羹堯還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請罪的方法,來取得皇上的諒解。總之,他年某人能說的話很多,可是,他竟然冷眼旁觀,不置一詞。他是真不懂事,還是狂妄自大得沒有邊兒了?他這樣做,讓人感到寒心,也讓人感到了他的乖謬和不通情理。而且這樣做,也只能導致他更快地覆滅!方苞抬眼一看,皇上那裡還在咬著牙根哪。他便走上前來,指著牆上的條幅說:“皇上請看,這上面是先帝爺留給您的話:‘戒急用忍’。依老臣看來,先帝這句話,足夠皇上受用終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