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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路上,弘曆對弘晝說:“五弟、你剛才的想法,他們告訴我了,你不要有什麼顧忌。急病還要亂投醫呢,何況父皇確實病著?只是要把事情辦得密著點兒,別讓御史們說三道四的。”

    高無庸出來迎接他們,說:“皇上睡得很不安生,好像總在做惡夢似的。這不,又起身來漱口了。爺們要想見,這正是時候。”說著他自己先進去稟報了,才回身挑起了帘子,小聲說:“請二位爺進去吧。”

    弘曆他們一進來就大吃了一驚:這才離開了多大一會兒呀,皇上竟然變得讓他們不敢相認了!只見他頭髮蓬亂,顴骨上有一處明顯的紅斑,看來他病得比人們說的還更厲害一些。弘曆跪著勸他:“阿瑪,聽說您不叫太醫來為您診病,兒子很不以為然。您的身子是受了風寒才魂不守舍的。這其實只是一種常見病,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。吃上幾劑藥,您就能大安了。”

    雍正冷冷地說:“朕哪有什麼病,朕是讓那賈士芳給纏上了……朕只要一閉眼,就看到他在衝著朕笑……所以,朕這病太醫們是診不好的,讓他們來,就會張揚出去……剛才你們進來前,年羹堯也在這裡。朕想起來了,他生前不是有個綽號叫‘年豪豬’嗎?唉,朕的體氣一弱,就一點兒風波也經受不起了……”  

    弘曆兄弟聽他的這些話,全都像是夢話或者囈語,都不禁毛骨悚然。弘曆正要解勸,卻聽雍正問:“西邊軍事有變,是嗎?”

    弘曆驚得渾身一炸,忙答道:“哦,是的……不過阿瑪是聽誰說的?”

    雍正慘然地一笑說:“這是剛才賈士芳告訴朕的……”就在他說這話時,突然燈燭爆出一個燈花來,“嘭”地一聲,把雍正嚇了個機靈。他不安地挪動身子靠近了弘曆,卻又微微一笑說,“好了,他退下去了。弘曆呀,朕明天不想見群臣了,叫你十六叔和十七叔他們張羅一下過節的事吧。你們兄弟要代朕去送送岳鍾麒,命他速返前線應付軍事突變。如果出現了朕不能親自料理的事情,弘曆你要敢自己作主。但切記,要和眾大臣們一齊商量,要集思廣議。你雖然聰慧,但畢竟沒有親自指揮過軍事啊。”

    弘曆強忍著悲痛說:“阿瑪放心,兒子心裡明白著哪。不過,那特磊是專為欺騙我們而來,朝廷怎能向他示弱呢?兒臣想把他斬了,以儆後來。”

    雍正深深地嘆息一聲說:“算了,朕何嘗不知這特磊十死也不能蔽其辜。但朕的手軟了,再也殺不得人了,更不願殺他這個自投羅網的人。特磊是條漢子,當年聖祖西征時,他就圍困過聖祖爺。他還說,老葛爾丹自盡時,他是親兵,就守在他的身旁……這些,他都對朕說了,可見他並不想迴避,各為其主嘛!他已是百戰之餘的人了,朕不忍下這個手,就放他回去,叫他在戰場上與我們刀兵相見吧。”  

    “那麼,皇上賜他的東西,還要不要收回來?”

    雍正無力地笑了:“別學得那么小家子氣,人都不殺了,還在乎那點兒東西嗎……朕現在想歇一會兒了,你們都退下去吧!”弘曆聽著皇上的話,覺得他雖然身子不好,可頭腦還是十分清晰的,也就放心地叩頭下去了。

    天已交了子時,疲累極了的雍正卻始終不敢合眼。他細心地聽著外面的動靜,那聲音十分低微,仿佛是來自天外。它很像是白楊樹葉的嘩嘩聲,但又像是一個死人的笑聲,而且這笑聲在這淒風冷月、深官商牆之內更顯得陰森恐怖。突然,窗子上一陣亂響,就像是有人撒上了一把沙子似的。緊接著房檐下幾隻鴿子驚起,帶著哨間飛到遠處去了。在它們中間,雍正還似乎聽到了怪笑一樣的格格聲。他騰地一下翻身坐了起來,衝著外面大聲怒斥:“是朕讓殺了你這個妖道的,你想怎樣?別說你罪有應得,就是殺錯了,你還能向朕討還血債嗎?!”

    大殿裡靜極了,幾個太監嚇得渾身篩糠,動也不敢動了。孫嘉淦卻就在此時,一步跨進殿來大聲說:“臣孫嘉淦在此保駕,哪個妖魔敢來攪我主上安臥!”  

    雍正突然清醒了過來。他說:“噢,是嘉淦哪!來,你坐到朕身邊來。”

    孫嘉淦看著惶恐不安的雍正皇帝,不由得心中一酸,就在皇上大炕邊上坐了下來說:“皇上,請安枕高臥,臣孫嘉淦今夜就守在您的身旁,看哪個敢來搗亂!”雍正聽了這話,果然安下心來,合上了眼睛。他口中還喃喃地說:“有你在,朕就安心了。貌丑心正孫嘉淦,清廉循良楊名時,朕是知道你們的……”他終於穩住了呼吸,沉沉地睡去了……

    孫嘉淦看見皇上睡著了,自己又脫掉靴子,光著腳,在大殿裡來回巡弋。這一夜什麼變化也沒有發生,連太監們也都安下了心來。

    半個多月後,岳鍾麒從前線發來八百里加急奏表說:清兵與小葛爾丹蒙古都落在三葉河大戰一場,斬敵兩千四百多人,繳獲火炮兩門,輜重糧糙無計……此時,雍正剛剛復元,張廷玉連忙帶著這摺子到澹寧居來見駕。雍正看了摺子果然很高興地說:“好,不枉了朕信任他岳鍾麒!弘曆,你擬旨給岳鍾麒,有他在前線,朕心安神定,也靜待他的捷報到來!他的部下中,有人雖先前作戰不力,致有損失;但事後能奮勇殺敵以自報,也堪稱忠勇,就將功折罪免於處分吧。等綁了准葛爾部來京獻俘時,朕還要大封功臣呢!”  

    弘曆馬上就著手起糙詔書,可他剛寫了一半又停下了:“皇上,這旨意似乎不用明發更好些。其實,這次只是小勝,等擊潰了敵軍主力,再頒詔告示中外,豈不更好一些。”

    “嗯,這是你的意思。廷玉,你看該怎樣辦才更好呢?”

    張廷玉急急忙忙地跑來報信,其實只是想讓雍正高興一點兒。岳鍾麒的奏摺,他反來復去看了多少遍了,覺得上面可疑之處甚多。他謹慎地說:“皇上,前天鄂爾泰呈報說,西南的苗民叛亂未能全殲,卻逃進了山里;而古州一帶又興起一股苗民焚燒府衙。臣是見皇上不高興,才用這份摺子來報喜的。據臣看,岳鍾麒這摺子里沒有提到我軍傷亡情形,大概這個‘勝仗’,也很有些水分。所以老臣以為,四爺說的對,用密折批覆也就是了。”

    雍正卻堅持著:“不!你剛才說的,朕都看出來了。岳鍾麒那裡經過特磊這一折騰,士氣似乎是低落了許多。朝廷發這詔書去,就會鼓勵他們再接再勵,有何不可?至於鄂爾泰那邊,本來就辦法不多,也可趁此激勵他一下。朕這樣做都是有道理的,並不是要粉飾太平。”

    聽他這樣一說,別人誰還敢再說什麼呀?弘曆手下利索,早就把詔書寫好了。張廷玉連忙走過來,捧著給雍正皇帝看。他又想到,前幾天京畿道的李漢三上書彈劾俞鴻圖冒支河工款項、貪污受賄的事,不知皇上看到了沒有。正想著趁便問一下,高無庸卻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,盤子上放著一顆碩大而又殷紅如硃砂的藥丸。張廷玉連忙上前一步說:“皇上,臣知道這藥乃是江西龍虎山婁真人煉出來的。他有本事,也有法術,替皇上驅走了那賈士芳,皇上依禮送他還鄉也就是了。可這種藥,皇上怎麼能服用呢……老臣說句犯忌的話,我一見這藥的顏色,就不由得想起了前朝的‘紅丸案’……”說到這裡,他突然覺得有些過重了,忙停住並且低下了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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