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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雍正皇帝》作者:二月河【完結】
文案:
該書描寫鮮為人知的清廷生活,卻又不拘囿於那小小的紫禁城。阿哥黨爭,殺機隱隱,龍庭易主,雍正險勝。
改詔說,弒父說,繼位說?一段歷史,幾多疑雲,撲朔迷離,令人難解難分。
作者用史筆著文,用文筆立史,廟堂之高,江湖之遠,無不盡收筆底。
上至典章制度、宮廷建築、飲食服飾、禮儀樂律,娓娓道來,書卷氣濃;下至勾欄瓦舍、寺廟堂肆、市井鄉野、客旅古渡,徐徐展開,風情萬種。阿哥逐鹿,明爭暗鬥,字字權謀機詐;女伶歌伎,繞樑餘音,句句迴腸盪氣。其情節鋪設,夭矯跌宕,人物塑造,濃淡相宜,謀篇均別出心裁;
以思想為經,藝術為緯,鳥瞰歷史,探究人生,非大家而不可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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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回路漫漫風雪山神廟夜沉沉淒涼赤子心
大清康熙六十一年的隆冬,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降落。這雪,給山河大地披上一層銀裝,又好像在為剛剛去世的老皇上康熙戴孝致哀。山巒起伏之間,風攪雪,雪裹風,掀起陣陣狂飆。這驟然而來的暴風雪,也仿佛在預示著新建立的雍正王朝那不平靜的朝局。
這場大雪來得奇怪,它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個冬天。東起奉天,北至熱河,由山東河南又到山西甘陝各地,處處冷得出奇,雪也下得特別。它時而是零零散散飄著的細碎的雪花,時而又是滾滾團團漫天灑落的大片鵝毛。或星星點點,或鋪天蓋地,白皚皚,亮晶晶,迷迷茫茫,一片混沌。山巒,河流,道路,村舍,都變成了渾然一體的雪原,到處都是銀白色的世界。偶而也會看到天光放亮,可那太陽只有慘澹蒼白的一絲溫柔,卻沒了平日的亮麗暖和。以致山村裡的老百姓,一個個都鑽到屋子裡,貓在炕頭上,誰也不肯輕易出門。
可是,就在這天寒地凍,風雪瀰漫的時刻,卻有一支馬隊,沿著冰封的山路,艱難地來到了我們面前。
這一小隊騎兵來得特別,他們身上的服色也很不一致。在隊伍的中間一匹高頭大馬上坐著的,是一位年輕的將領。他大約有三十來歲,穿著玫瑰紫掛麵兒的玄狐巴吐魯背心,外套猞猁猴的皮斗篷。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臉上,雙眉緊皺,小鬍子下兩片嘴唇帶著似笑非笑的冷竣,也透著幾分高傲和輕蔑。護衛在他前面的有十個人,十個與眾不同的人。他們都穿著四品武官的征袍,戴著白色透明的玻璃頂子。在八蟒五爪的雪雁補服外面,還披著白狐風毛的羔皮大氅。他們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氣活現的架勢,令人一看就知,他們是王府的護衛。走在那位將領身邊的,是兩個文官打扮的人。大概官職也不算太高,文縐縐,酸溜溜的,看樣子像是從內務府來的筆帖式。他們的馬後還跟著一大群兵丁,約摸有二十來個人的樣子。這一行人現在正來到山西省娘子關外,在一座風雪瀰漫的山神廟前停住了馬。打頭的護衛四外瞭望一下,簡直分不清哪是道路,哪是溝壑。他連忙招呼隊伍停了下來,自己跑到前邊去打探路徑。馬上坐著的那位青年將領也不說話,用手按了按腰間冰冷的劍柄,仰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,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探路的人回來了。他在那位將軍面前翻身下馬,就地打了一個千說:“十四爺,咱們走到絕路上來了,這前面五六十里大概也難找到宿頭。奴才見這裡有個破敗的山神廟,香火早就斷了,連個人影都沒有。請爺示下,今晚是不是就在這裡宿營?”
那位將軍沒有回答侍衛的問話,卻轉過頭來,對那兩個筆帖式說:“喂,錢蘊斗,蔡懷璽,你們二位是來押解我的,你們快發話呀。是走,是停,我悉聽二位的吩咐。”
錢蘊斗和蔡懷璽兩人一聽這話,連忙翻身下馬,在那位十四爺的馬前打千跪下。叫錢蘊斗的賠著笑臉說:“喲,十四爺,您老這話奴才們可擔當不起。就是折盡了奴才們的糙料,奴才們也不敢聽到爺這樣說話。爺要說走呢,咱們這就緊緊地跟在後邊;爺要是說不走了,奴才們立馬兒給爺收拾住的地兒,全憑爺的吩咐辦。再說了,皇上的聖諭只是要奴才們好好地服侍爺,讓爺能平安順溜地回北京去奔先帝的喪,也並沒有限著日子不是。爺怎麼說,就怎麼好,奴才們謹遵爺的旨令。”
十四爺眉頭一挑冷笑著說:“是嗎?我說話還有這麼大的分量?”
錢蘊斗和蔡懷璽偷眼瞟了一下十四爺,立刻被他那寒光閃閃、像利劍一樣的眼神鎮住,嚇得他倆趕緊低下頭去,不敢再多說什麼了。
這位十四爺的脾氣是有點兒怪,怪得誰見誰怕。因為他身份貴重,地位尊崇,不是常人能與之相比的。他就是剛剛去世的康熙皇上的第十四個兒子,統率十萬大軍鎮守西疆、康熙親口御封為“大將軍王”的胤禵。
這位大將軍王胤禵,可以說是威名顯赫,聲震天下。他生在天家,龍子龍孫,和當今皇上雍正,也就是胤禎,本是一母所生的兩個皇子。當了皇上的胤禎,是老四,現在我們看到的是老十四。想當年,康熙老皇上還在世的時候,這兄弟西人就是勢均力敵的老對頭。他們為爭奪皇儲地位,也為了以後能當上皇帝,早就斗得不可開交了。可是,就在最緊要的時候,西蒙古發生叛亂。胤禵被派到了前線,胤禎則成了負責前線供應的“大總管”。身在前線的老十四是統兵的大將軍,他自然是“主”;老四管著後方供應,就是“次”。可是後來康熙老皇上晏駕,胤禎繼承了皇位,成了主宰天下生靈的雍正皇帝。老十四胤禵,沒有奪得皇位,便只好屈居臣子,原來的兄弟,如今變成了君臣;他們的地位,也從此就有了天淵之別。當皇帝的哥哥不管說句什麼,做臣子的弟弟都得乖乖地服從。胤禎一道詔書頒下去,胤禵就得馬上回來奔喪;那詔書上寫得明明白白,讓他只帶十名護衛,火速回京。他就是有天大的膽量,也不敢多帶一個人;這詔書還不是直接交給胤禵的,而是通過手握重兵的年羹堯向他宣布的。因為當哥哥的雍正皇帝怕弟弟不從,早就在胤禵的軍營四周布好軍隊了。只要胤禵稍稍有一點異動跡象,馬上就要遭到滅頂之災。
對他的這位四哥雍正,胤禵是太了解了。他們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,誰心裡沒有一本帳啊。四阿哥胤禎,一向是個剛愎自用、猜忌心又特別強的人。不管你是誰,只要犯到了他的手上,他不把你整得七死八活是絕不放過的。眼下四哥當上了皇帝,自己卻成了臣子,胤禵心裡就是再不服氣,碰上了這改朝換代的節骨眼上,又能怎麼著呢?所以,他在從西邊回來的這一路上,就只好拿這些侍衛們撒氣。其中碰釘子最多,挨訓挨得最多的,就是錢蘊斗和蔡懷璽兩個人。他們倆是奉了“聖命”的人,不找他們的碴兒又去找誰呢?
錢蘊斗和蔡懷璽兩個人都是小不拉幾的官,在胤禵面前他們的日子確實不好過。來時,皇上給他們下了聖旨,說是要他們“平安”地“護送”十四爺早日進京。什麼是“平安”?怎麼做才叫“護送”?不就是要他們“看”好十四爺,不能讓他在路上出事,不能讓他和別人串通嗎?除此之外,還能有什麼呢?誰都知道這哥倆雖是一母同胞,心裡想的卻並不一樣。他們之間的隔閡,也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了。可誰敢不要腦袋,把這事給挑明了呢?皇上那“護送”的意思其實是“押解”,但這話聖旨上既然沒寫,誰也不敢照這個路子去胡想、胡猜。再說,你怎麼知道,人家十四王爺回到京城裡是個什麼局面呢?興許人家哥倆一見面就會拼刀子;也興許人家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,會忘記前嫌,重歸於好。這全是皇上和十四爺的事,別人是管不著的。錢蘊斗和蔡懷璽更是不能管,也不敢管。所以,不論路上出了什麼事,他們是不說不行,說得多了也不行;不巴結不行,巴結得太緊了也不行;光說好聽的不行,說了十四爺不受用的話更不行。總之,他十四王爺胤禵要想找你的錯,你想跑也跑不了。最好的辦法,是什麼也別說,什麼也別問,想撒氣就任十四爺撒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