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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時心裡明白,卻又故作不知地看著這位身份顯赫的老舅爺說:“舅爺,您說呢?八叔你們經的事多了,想必早就有了定見。我什麼都不懂,能說些什麼呢?”他不動氣色地把球又踢了回去。話一說完,便站起身來,在房子裡消閒地踱起步子來了。
隆科多一聽這話,傻眼了!他原來是想給弘時出個難題的,沒想到竟被他輕飄飄地頂了回來。說實話,隆科多從來也沒有用正眼瞧過弘時。他一向認為,弘時不過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,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浮誇子弟。現在聽他這麼一說,可真是讓人應當“刮目相看”了。他想起八爺廉親王曾說過,他們都要當新的“三爺黨”。還說,只有叔侄聯手,才能成就大事。可是,怎麼聯手,彼此之間有多深的瓜葛?八爺沒說,他隆科多也不敢問。今天他應召來到這裡,本來是想試試弘時的水到底有多深的。可是,弘時的話一說出來,他就感到,這個風度翩翩的小白臉阿哥,城府之深竟讓人琢磨不透。要真論起滑頭和jian詐來,恐怕還遠在八爺允禩之上!
隆科多還正在犯嘀咕,弘時卻先開言了:“老舅爺,您老不要想那麼多,先聽我一言奉告。我這人說話直,說錯了您可別見怪。八叔雖然精明,但可惜他寶刀已老,一遇殺場就不堪再用了!當年,八叔和父皇,以及太子、大千歲的那些過節,早已該揭過去了。前人有詩云:‘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領風騷數百年’。這詩寫得真好,只是把時光拉得太長了一些。假如換一句,說‘各領風騷十幾年’就貼切了。”弘時說著,步子突然一停,目不轉睛地盯著隆科多,“您說是嗎,我的老舅爺?”
隆科多看著他那寒光凜凜的眼神,不覺心裡一顫。可他畢竟是飽經磨難,老於世故的人了,很快地便鎮定了下來,搖搖頭說:“三爺,我老了,實在是聽不懂你的話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弘時放聲大笑,隨即又悄聲說,“老舅爺,你和我打的什麼啞謎呢?說到底,你、我和八叔的心思全是一樣,都在盼望著老爺子‘平安’回京嘛!所以,暢春園裡的警衛要換一換,由步兵統領衙門暫時管起來;年羹堯要回京演禮,他帶的兵當然不能住在野外的帳篷里,因此豐臺大營的提督行轅便要讓出來——這些,不是八叔你們已經商量好了的嗎?怎麼您現在還說‘聽不懂’呢?”
隆科多大吃一驚,臉色也變得煞白。弘時剛才所說,確實是八爺廉親王他們商量好的。這個計劃很明確:控制並搜查暢春園;打亂豐臺大營的指揮體系;還有一條更重要,那就是切斷雍正的歸路。這是八王爺他們策劃已久的事了,但卻苦於沒有機會進行。這個計劃並沒和弘時商量,八爺還曾特別囑咐,“不要讓弘時和弘晝知道”。現在計劃剛剛出籠還不到六個時辰,弘時就已瞭若指掌。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信息。他也一定在想著奪位的事,而且想得更多更細。這簡直太可怕了!
弘時見隆科多蔫了,心中自是萬分得意。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裡,若無其事地吃了一口茶;含著微笑,看著手中這條已經被殺掉威風的老狐狸說:“老舅爺,你怕的什麼呢?只要是為了皇阿瑪的‘安全’,你們就放心大膽地做去,我是不會反對的。這就是我剛剛說的‘各領風騷’那句話。不過,咱們得心中有數,不要亂了陣腳,亂了章法。”他的口氣一變,帶著明顯的壓力說,”我畢竟是‘坐纛兒’的阿哥嘛,我既要為皇上負責,也要為天下社稷盡忠盡力。至於以後的事會怎樣,那就得用《出師表》中的話來說了:‘成敗利鈍,非臣所能逆睹’也!”說罷又是一陣放聲大笑,“來人,把皇上賞我的那柄如意拿來,讓舅爺帶回去!”
弘時和隆科多的密謀直到將近子時才結束。可寅時剛過,一乘綠呢大轎就抬到了暢春園門前,老相國馬齊從轎里鑽了出來。多日來,他確實是沒有睡過一個好覺,也沒有一刻的清閒。他老了,再也沒有從前的那份蓬勃向上的朝氣了。但他的忠心,他的盡職盡責,卻仍然是朝中人人欽佩的。下了大轎,他剛想舉起胳膊來痛痛快快地伸個懶腰,可是,突然又放了下來。因為他知道,這暢春園自康熙在世時,就是皇上居住和會見臣下的地方,在這裡是不容有一點放肆的。他昂首向天,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風,清醒了自己發昏了的頭腦,便大步向園內走去。今天要辦的事情還多著哪,他不敢有一點鬆懈,一點馬虎。
寬大的儀門旁,已經有十多位官員在候著他了。今兒個早上,暢春園當值的侍衛是鄂倫岱。馬齊問他:“八爺和隆中堂那裡有黃匣子送來嗎?”
鄂倫岱垂手回答:“回中堂,沒有。八爺身子不好,隆中堂正忙著接駕的事情,說前晌要過來和馬中堂議事。”
馬齊看了他一眼,見他的臉上白中透青,好像一夜未睡似的。又聽他說“接駕”,忙又問:“哦?隆中堂是不是知道聖駕現在哪裡?”
“回馬中堂,隆中堂沒說,我也不敢動問。對,他好像說,暢春園的護衛已到了換班的時候,該換一換了。”
馬齊想了一下說:“換是該換了,只是哪差這幾天呢?你去傳話,叫各地請見的官員們,都到露華樓前等候。”說完,便甩手走了進去。
這暢春園,是康熙皇帝在世時就開始修建的,建築規模之宏大,園中庭院、花木之多,早已是天下聞名了。馬齊走過澹寧居時,因它是康熙和雍正兩代皇帝辦事的地方,便恭恭敬敬地施禮致敬。從這裡再向北走,便是一大片海子。水中新荷嫩綠,岸邊楊柳籠煙。海子後邊,一座高樓拔地而起,便是他今天要去的“露華樓”了。這是暢春園內最高的地方,也是聖祖皇帝的一座書樓。當年康熙皇帝每當盛夏,都要登上樓頂納涼吹風的。從這書樓遠眺,依稀可見康熙晏駕時的舊址“窮廬”。窮廬若但從外邊看來,只不過是一片寒舍茅屋。其實,聽說那裡面裝璜得十分考究,不過馬齊卻從來也沒有幸運進去看過。如今人去屋在,倒令人平添了幾分懷念。
馬齊今天所以要到露華樓來辦事,圖的就是它涼快。海子裡含著水氣的涼風穿樓而過,就是盛暑季節,在這裡也可以滴汗全無!侍衛劉鐵成跟著馬齊進來說:“中堂,您以往不是都在韻松軒那裡見人的嗎,那裡雖然不如這邊明亮,也稍微熱了點,可是,放上冰盆,比這裡還要涼一些哪!您一改主意,倒害得太監們忙著搬了一夜的文書。”
馬齊一邊叫人把窗子全都打開,一邊笑著說:“老劉啊,你哪裡知道我的心意?這些天,我實在是乏透了。一見人,一聽說話,我就直打瞌睡。知道的,說我睡得太少;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在擺宰相架子呢。再說,皇上和寶親王也該著回來了。韻松軒那裡本是寶親王辦事的地方,等他回來我再挪地兒,不是顯得太不恭敬了嗎?”馬齊正說著,又忽然想起今天要見的人還多,就不再閒聊了:“哎,鐵成,我過來時看見河南藩台車大人來了。你辛苦一趟,讓他先進來說事兒吧。老劉啊,你是老侍衛了,我可不敢讓你在這裡侍候,更不敢勞你給我站班。皇上快回來了,你也該到各處轉轉,讓太監們把這裡好好打掃一下。皇上愛清靜,讓人把樹上的‘知了’全都粘下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