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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張熙——張先生……”
一個帶著哽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,燈光一亮,張熙睜開眼看了一下,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那個凶神惡煞的岳大將軍!他“哼”地一聲,把目光移開了。
岳鍾麒的眼中滿是親切柔和的神情:“張先生,我看你來了。”他的語氣也是這樣的可親可近。張熙看到,他的身後,還站著一個人,在給岳大將軍掌著燈,還幫著岳鍾麒在查看張熙的傷痕。只聽他小心地說:“不妨事的,大人。這些都是皮肉之傷,要不了幾天就會痊癒的。”
一滴冰冷的水珠,落在張熙的脖子上。張熙被驚得猛然一顫,他抬起頭來看時,原來竟是岳鍾麒流下的眼淚。那位像是師爺一樣的人在一旁勸道:“大帥,您不要這樣難過……再等上幾天,等張先生身子好了,我們再從容地和他好好談談。”
張熙卻冷冷地對岳鍾麒說:“你是滿家的大將軍,而我則是漢家的冤魂。你我之間,難道還有可談的事嗎?”
岳鍾麒像突然挨了一悶棍似的愣在那裡了。他的臉色變得雪一般的蒼白,緩緩地退到一旁坐下。又將自己的臉深埋在雙臂之間,好像在壓抑著極大的痛苦,渾身抽搐著,而且,顯然是在流淚。
那個師爺卻在一邊對張熙說:“岳大將軍是當年岳元帥的第二十一代嫡孫。你要是再這樣糟蹋他,我就叫人把你拉出去餵狗!反清,是滅絕九族的大禍;而復明,又是光照千古的事業。你張熙憑什麼要我們相信你的一紙書信?”
張熙像突然遭了雷擊似地問:“原來……你們這是在試我……”
岳鍾麒走到近前來輕輕說道:“好兄弟,去年皇上就說要調我到軍機處當差了。可是我沒有去,因為我不敢離開了我的部下。還曾有一個人也來到我軍中,他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一紙朱三太子的諭令。他也同你一樣,是來勸我起兵反正的,我信了他。他剛走,就被我的手下逮住了。從他身上搜出了雍正皇帝的密令,原來他是粘竿處派來的jian細。你知道,岳某一身繫著漢家天下之安危禍福,也仰承著祖宗的風烈。我敢輕易的相信別人,輕易的把腦袋交出去嗎?”
張熙死死地盯著岳鍾麒的臉。但他在這張臉上看出的,是淚水,是誠摯,是一道道飽經滄桑的皺摺,而皺摺的掩蓋下,卻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憂慮。張熙被感動了,他嘆息一聲問道:“你為什麼非要問我是誰派我來的呢?”
旁邊那師爺冷笑一聲說:“年輕人,你涉世太淺啊!我們如果不知你的根底,豈敢和你共議大事?馬光佐帶著三萬軍馬,就駐在甘肅;勒格英的一萬五千人馬駐在松潘;西安將軍瓦德清的五萬人,在前邊擋著路。這裡義旗一舉,他們頃刻可到,連三秦都出不去,你還想什麼光復漢家天下?你也不想想,既然是共謀大事,就應該坦誠相見。你自己都不誠,卻要我們以身家性命和十萬兵馬作賭注,你這位老師想得也太天真了些吧?”
張熙不言聲了。顯然,岳鍾麒和他的師爺的話深深地打動了他。而他們說出的理由,也是自己無法駁倒的。他剛想說話,卻又強自忍住了。
岳鍾麒站起身來說:“張先生現在一定十分疲累,他的傷勢也還很重。張先生,這位是我帳下的師爺高應天先生。老高,你明天嚴嚴實實的弄一乘轎子,把張先生送走吧。哦,記著,給他再帶上一百兩銀子做盤纏。張先生,我們的話就到此為止了,你好自保重吧。”說完他拉起高應天就要出去。
“請慢走!”張熙大叫一聲。他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氣似的,竟從土炕上坐了起來,兩眼直盯盯地瞧著岳鍾麒。
“哦?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?”岳鍾麒問。
“既然你們是有誠意的,那麼請問,我如果提出與二位結為異姓兄弟,你們可能俯允?”
岳鍾麒慨然地說:“這又有何不可!高先生,你也願意與在下一同和張熙義結金蘭嗎?”
高應天斬釘截鐵地說:“大帥敢應,我高某又何惜此頭?”
張熙從炕上一躍而起,在岳鍾麒和高應天面前跪了下來:“請二位哥哥受小弟一拜!”
岳鍾麒說:“哎?哪能這樣糙率呢?老高,你來寫個誓詞吧。”
高應天答應一聲,就著昏燈油燭,一揮而就,三人互相傳閱了一下,都覺得寫得十分合體。於是岳鍾麒親手攙著張熙,三人一齊跪下。他們面對著那盞忽明忽暗的瓦台油燭,立下了生死誓言:
今有岳鍾麒、高應天、張熙三人,面對昊天上帝並告祖宗神明:我三人心地同一,為天下蒼生,為光復漢家偉業,奮起共討滿清醜虜。生同此志,死同此心,願生生世世結為兄弟。如違此誓,叛兄賣弟者,必死於刀劍之下,永世不得輪迴!
一陣驚風掠過房頂,砂石打得屋瓦一片聲響。張熙低聲說道:“二位兄長,我的老師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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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二十八回雍正帝震怒興大獄十三爺留言除內jian
岳鍾麒回到大帳就對高應天說:“從現在起,直到拿住曾靜為止,我不再見他了。得防著他萬一弄假,我可就沒有戲好唱了。你立刻替我擬好密折底稿……嗯,盟誓之事一定要說,但內容一字不提。”
“是。”
次日一早,岳鍾麒的密折直發暢春園;四天後,軍機處發出了八百里廷寄;又過五天,永興縣衙傾巢出動,快馬直奔曾家營……
曾靜和張熙的案子一出,立刻便震驚了京城,也震驚了全國。但雍正卻放著這案子不管,下了另一道旨意:“李紱和謝濟世等人,結黨營私,罪不可恕,著即革職交部議處;刑部員外郎陳學海,肆意攻訐國家大臣田文鏡,罪亦難饒,著即革職拿問。”
這一下,朝廷上下,更是人心惶惶。當弘時來向陳學海傳旨時,陳學海不過只是一笑:“奴才知罪。”他抬起手來像拍蚊子似的掌了自己一個嘴巴說,“這事兒誰都不怪,只怪我生就了這張臭嘴。奴才確實說過,田文鏡是天下第一的好人,可他卻偏偏和所有的好人過不去;奴才還說過,原來曾在各省任職的官員中,不管幹得再好,一到河南就非倒霉不行;還曾說,田文鏡在任上時,就只信任張球,可偏偏又是這個張球成了貪官,他也太不給田文鏡爭臉了;哦,奴才還曾說過,田文鏡連家眷也不帶,隻身一人在河南當官。他的親屬們誰也別想跟著他發財。可他這樣的一個大清官,為什麼卻治理不好河南呢?這豈不是咄咄怪事嗎?三爺,奴才就這麼點兒毛病。我逢人就說,走到哪裡就說到哪裡,實在是有罪,也實在是不可饒恕。”
弘時聽得只想發笑,可他是奉旨問話的呀,哪敢笑出來?他端著架子問:“這些話,你和謝世濟說過嗎?”
“說過,不但和他說過,知道奴才這話的人還多著哪!寶親王府、五爺府我還照說不誤呢,何況別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