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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到這個地步,張廷玉無話可答了。但他心裡明白,皇上如果不是對年羹堯不放心,就不會採取這樣的辦法,年羹堯那裡難道就沒有可用之人,還用得著千里迢迢地派人去‘學習軍事’嗎?
劉墨林到底年輕,分不出這裡邊的輕重來,他連聲稱讚:“好好好,主上深謀遠慮,居安思危,臣心服之至!”
雍正歪著頭瞧了劉墨林一眼,突然說:“劉墨林,你這個人才華橫溢,很讓朕喜歡。朕卻聽說你正和一個青樓jì女打得火熱,是真的嗎?”
劉墨林一聽皇上這樣問,他的頭“轟”地一下就炸了。他連忙跪下叩頭說:“皇上問的事,確實是臣所為,但臣所遵循的是‘情之所鍾,不分貴賤’之理。蘇舜卿即雖屬賤籍,但她守身如玉,賣藝不賣身,不可與尋常煙花女子等量齊觀。臣早就與她結為風塵知己,如今臣做了官,怎能做出貴而棄賤的不義之事呢?乞聖上明鑑。皇上既然問到這裡,臣索性懇求主上為蘇舜卿脫去賤籍,成全了臣和蘇舜卿的這段姻緣,臣將永感皇上的深恩聖德。”
這劉墨林確實是聰明過人,他選的時機,說出的話語又恰到好處。雍正不說話了,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。一時間,殿裡靜得聽不到一點響動,劉墨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。他早就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了,他清楚地知道,要想了卻他和蘇舜卿的心愿,沒有皇上親自發話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但是他更清楚,讓皇上為他說話,尤其是讓皇上准許蘇舜卿脫離賤籍,與他結成夫婦,那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。能不能實現,要靠機遇,靠運氣。他跪在地上,小心地偷眼瞟了皇上一眼,見皇上的眼睛裡似乎是十分痛苦,似乎是汪著淚水;又似乎是在想著一件遙遠的往事。劉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來,皇上,他,他這是怎麼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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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回赦賤籍皆因殉情女褒鍾馗只為社謖安
劉墨林與蘇舜卿雖相愛卻不能成親,他只有求雍正皇上給蘇舜卿脫去賤籍。他並不怕皇上怪罪,因為除此之外,別無它途。哪知皇上聽了卻一聲不響地陷入了沉思,劉墨林驚呆了。他悄悄地瞧瞧皇上的臉色,更是讓人琢磨不透,皇上他,他這是怎麼了?
劉墨林哪裡知道,就因為他剛才一句“脫去賤籍”的話,觸動了皇上久藏在心底的一段隱秘,一番隱痛。那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,可雍正皇上卻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,怎麼也擺不脫它的糾纏……
這件事發生在康熙四十三年。老皇上康熙為了讓皇子們學習政務,派四皇子胤禎出京考察,胤禎去的是桐城至淮安一帶。這裡是黃淮交界之地,濤濤黃水,像一條不服管教的長龍,年年滾動,也年年決口,歷代皇帝對它都幾乎是束手無策。康熙派四皇子到這裡,要他實地考察一下黃淮交匯地帶的水情、民情、吏治、風俗,希望能從中得到一點啟示。恰恰那一年黃淮決口,大水肆虐,淹沒了良田村莊,成千上萬的災民流離失所,掙扎在死亡線上。因此,四爺的這趟差使就更顯得重要了。
皇子出京辦差,視察黃淮,而且這位四爺還帶來了皇上的旨意,帶來了朝廷的賑濟。地方官吏們可就盯上了四爺,或者說是盯上了四爺手裡掌握的那些銀子了。於是,當地的官員們紛紛前來,哭窮叫苦的,請安問候的,奉承巴結的,饋贈土產的……什麼樣的手段都拿出來了。目的只有一個,想多要點錢唄!
這一天四爺來到了淮安縣城,這裡早已被大水圍困。只見滔滔洪水,滾滾而來,簡直分不清東西南北。也看不見哪是出路。四爺當機立斷,一面命縣令緊急動員百姓護城,一面組織老人孩子們登上高處暫避。縣令說,四爺,這城是萬難保全了,我這裡備下了一隻船,不如請您立刻上船,咱們一起逃命去吧。胤禎火了,說你身為一縣父母官,危難之時怎麼能只想自己的身家性命?要逃得和百姓一塊逃,丟下百姓不管,我請出王命旗來斬了你!說完他就帶著家人高福,到城上察看水情去了。四爺登上城頭時,天已是正午時分,只見雲層厚重,黑得如同鍋底一樣的天上,吊著墨線似的龍尾,忽明忽暗,奔跑搖擺。紫色的,金色的火球,一上一下地炸開。雷聲一陣緊似一陣,把好端端的城樓震得直打顫。黃水已經漫捲了大堤,五尺多高的浪頭轟鳴著,叫囂著,排山倒海般地向城頭奔來。城裡的百姓全都慌亂地四散奔跑著,他們只顧逃命,哪還顧得了救城?跟著四爺來的奴才高福,見事情不妙,拉起胤禎就跑,一邊大聲說著:“主子,不好了,大水就要漫城了,趕快回去上船!”
他們剛從城上下來,就聽“轟隆”一聲,城牆被滾滾而至的黃水衝決了一條大口子。一時間,這裡就變成了天地難分的一片汪洋。水勢洶湧,濁浪滔天,房倒屋塌的轟鳴,哭爹叫娘的喊聲,組成了一片驚心動魄的慘景。他們跌跌撞撞地趕回縣衙,想找那位縣令商量辦法,可是,他們萬萬想不到,那位在四爺面前曾經信誓旦旦,說要與縣城百姓和皇子共存亡的縣令,在四爺剛一轉臉的瞬間,就丟下全城百姓和這位王子不顧,急急忙忙地向船上裝載自己搜刮來的金銀珠寶。一見黃水破城,他就登上大船,帶著自己的妻子兒女棄城而逃了!
多虧高福急中生智,找來了一口大水缸,把四皇子抱進缸內,他自己卻扒著缸沿,順流而下,卷進了無情的洪水……胤禎坐在缸里,開始時,頭腦還算清醒。眼見得幾萬百姓被卷進波濤,他又是心疼,又是氣憤,想著一旦逃脫苦難,非要把這個黑心的縣令凌遲處死不可。可是,漂著漂著,他就在又冷又餓又驚又氣之中失去了知覺……
當他第一次醒來時,好像是睡在一個鋪著干糙的小床上,旁邊似乎有個細弱的聲音在說話:“好了,好了,這人終於醒過來了……快,取薑湯來!”
胤禎被人扶起身來,灌了幾口薑湯,便又進入了昏迷狀態。也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,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已是夜晚。房子裡點著一盞油燈,一個老漢蹲在桌邊不聲不響地抽菸,一位妙齡女子,布衣粗衫,身材苗條,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在餵他。高福在外邊聽到四爺醒來,三步並作兩步搶了進來,趴在地上向那位老者叩頭:“多謝您了,老伯,不是遇上您,我們王……我們爺就沒命了。”他一邊說著,一邊像搗蒜樣地磕著頭,卻不敢說出四爺的真實身份。胤禎強自掙扎著坐了起來說:“者伯,我叫王孫龍,是北京人。多謝您的搭救,請問老人家貴姓?”
“咳,我們這個家,還怎麼敢稱這個‘貴’字呀?我們姓黑,是樂戶家籍。唉,祖上造罪兒孫贖,積德也是為自己。救了你的是老漢的大女兒小福,這裡的是我的二女兒小祿。小福借米去了,一會兒就會回來的。”說完又重重地嘆了口氣,走出去了。
爹爹一走,小祿拿出一個窩頭來遞給胤禎:“公子,你將就著吃點吧。這裡四周全是水,既沒菜,也沒鹽,姐姐出去半天了,還沒回來,米能是哪麼好借的?我爹剛才說的話,您聽聽也就是了,不必往心裡去。常言說,救人一命,還勝造七級浮屠呢,哪至於就把他嚇成這個樣子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