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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天一早,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孫嘉淦來到了衙門。
這是他從雲南回來後第一次到衙視事。他的清廉剛正,一直被雍朝官員們傳為美談,甚至被描繪得有點神奇了。雍正三年,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,兼了雲貴觀風使,自那時起,他就常年駐節在外。廣州一門九命奇冤,兩廣總督孔毓徇那么正直的官員都辦不下這案子,特請了他去“觀審”。他到廣州後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封了年羹堯的哥子年希堯的門,打掉了他的威風!當時,敢這樣做的,全國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,因為年羹堯還在炙手可熱啊!孫嘉淦親臨栗家灣去勘察現場,詢問鄉民,又逮住了一個上門行刺他的刺客。雍正得知此事後,大發雷霆之怒,派了圖里琛親赴廣州去提調人犯。可是,他緊走慢跑還是晚了一步。因為孫嘉淦早就請出王命旗來,斬掉了欺壓百姓的陵氏一門十口,和年希堯等八名貪官。別看圖里琛威風凜凜,卻落得個無功而還。孫嘉淦再次返回雲南,這次他又奉調擔任左都御史回到京城時,可說是早已聲震天下,名滿京華的大人物了。常言說:“先聲奪人,”一聽說他今天要“到衙視事”,哪個敢不來?又哪個敢遲到啊!這些京官們都有這毛病,怕硬的。所以,今天一早,他們就來到衙門,等著這位孫大人了。
卯時正刻,都察院門口一陣鑼響,大家知道,這一定是孫大人到了,連忙趕到門口迎接。孫嘉淦下了轎子,從容地登上台階,向迎接他的官員們一拱手說:“哎呀呀,大家不要這樣,在下走時姓孫,現在也還是姓孫。還是不要拘禮的好。”他邊說邊走,來到大堂坐下,“諸位,我們不過是久別重逢嘛,何必要這樣不安呢?我今天並不辦事,只是和大家見一見面兒。等會兒,我還要到大理寺觀審李紱和謝濟世的案子。來來來,都先請坐了才好說話嘛。”
都察院的人,都知道他的故事,也都了解他的風範。今天初次見面,猜想著他不定多麼厲害呢?可現在聽他這麼一說,心裡都平靜了下來。右副都御史英誠是孫嘉淦的同年,也就比別人更覺得隨便一些,他親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來說:“孫大人,您在外頭時就是個包龍圖,回到京城來,又不見一個客人。說老實話,連我也有點兒害怕你了。再加上,你這張臉老是黑著,看不到一點笑容,誰不心裡發怵呢?您瞧,我們這御史衙門清寒慣了,比六部消閒得多,從來人都到不齊。今天您一來,竟是一個也不缺!”
孫嘉淦還是那副老模樣,他乾笑著說:“該說你們就說,該笑你們也只管笑。我生就了這張臉,想改也改不過來。”他略停了一下說,“不過,老兄剛才所說,御史衙門是個清閒地方,在下卻不敢苟同,這也正是孫某今天要說的第一件事。只因為我們過去只是在‘等’,才出現這種局面的。難道非要下邊出了案子,有人舉報,我們才去管嗎?要真的是這樣,那麼又何必設這個都察院呢?”他向上一拱手又說:“皇上聖明,又一向看重吏治,這正是御使們大顯身手的時候。自從有了養廉銀子,大家手裡都不那麼窮了,更用不著仰仗外官們的鼻息來過日子。假如我們每天坐在這裡吃閒飯,別說皇恩,就連這點俸祿也對不起呀!這幾天下大雪,天兒也太冷,就不去說了。籤押房的書吏們,請把所有的人都分成三撥:一撥去外省,一撥到六部,去的人都要牢記體察民情和糾察吏治。另一撥坐在家裡匯總,理出該辦的事情。這樣,你們還能閒得住嗎?”
說到這裡,他向下邊看了一下,見大家都聽得很專注,他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繼續說:“學生我還年輕,沒能見到前朝唐齎成他們這些直言敢諫的名臣風采,但我卻知道,‘文死諫’是做御史的本份。你如果沒這個膽子,我勸你最好是捲鋪蓋走路。這是我今天要說的第二點。”
他看看下邊,沒人不聽,便接著說了第三點:“還有一等人,也很不可取。他辦事不分輕重,見什麼就寫什麼。拿著些雞毛蒜皮的事,就大作文章。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輕賤了,別人還能服氣嗎?我今天把醜話說到前邊,誰再參那些個‘某某貪污銀子二兩’,‘某廚師做的御宴甚咸’或者‘某某人在朝會時輕咳了一聲’之類的東西,我孫某人就先彈劾你一個‘瑣碎褻瀆’!”
他正長篇大論地說著,一閃眼看到刑部尚書走了進來,便立刻打住說:“好,我的話到此為止。一共是三條,誠心;敢言;不挑剔。下邊請英誠老兄主持,你們也都可以再議議,有什麼不妥之處,還可以商榷。”說罷,他站起身來,團團作了一揖,便和刑部尚書盧從周一起升轎走了。都察院的會,一向是互相扯皮,沒完沒了。他這麼利索,給人們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覺。
今天的刑部衙門,可不同往日了。因為這裡將要受審的,是李紱和謝濟世一班要員哪!參加會審的不但有刑部官員,觀審的還有像孫嘉淦這樣的都御史,另外還有三爺弘時。所以,當別的衙門還在掃雪堆雪人時,這裡卻早已是三步一崗,五步一哨了。靠著門旁的石獅子邊上,還站著兩排善撲營的御林軍。他們黑壓壓地站在雪地里,分雁行排成了八字,更顯出了這裡的威嚴和肅穆。兩人剛剛下轎,就聽見門官一聲高喊:“孫大人、盧大入到!放炮,開中門!”
三聲沉雷似的炮聲響過,中門譁然洞開。二人互相揖讓著走了進去,只見大理寺卿高其倬已經率著全衙門的書吏們迎了出來。高其倬還是那副似笑不笑的頑皮相,三人剛一見禮,他就說:“從周兄我們倒是常見面,只是孫兄卻難得一見。就是我這老熟人,也不敢輕易登門求教的。”
盧從周邊走邊問高其倬:“其倬,你最近有了什麼新差使嗎?”
高其倬小聲而又神密地說:“我去了趟易州,給皇上看陵去了。”回頭又對孫嘉淦說:“三爺一會兒就來,等他來時,我們再放炮迎接。請各位暫且在籤押房裡坐一下。”
三人坐定後,孫嘉淦看到這裡滿架子都是書,便抽出一本來看,卻是《堪輿家言》。換一本,又是《風水記》。連掉在地上的一本,也還是《易說地脈》。孫嘉淦笑了:“高其倬,你真可謂是武大郎玩夜貓子,難道你平時就只看這些書嗎?”
高其倬卻自得地說道:“我哪能和你比呀?你是除了孔子六親不認的人嘛。其實你們都不明白,這裡頭學問大著哪!張廷玉原來也不信,我去看了他家祖墳的地脈後,對他說,‘這地是好地,但要傷你們家一位公子’。果然,他的兒子張梅清就夭折了。後來,他又找著我說想換塊地。我告訴他說,‘人已死了,再換也換不活了。這裡是塊千年不遇的寶地,你千萬不要換掉它’。他不信也得信!就如這次,為了給皇上選出好地,我跑遍了各地。皇上原來想在遵化建陵,想離著聖祖近一些。可我說,那裡的地脈早就用盡了。這不,才又換到了易州……”他只要一說起風水來,就滔滔不絕,讓別人誰也難以插言。孫嘉淦乘著他換氣的功夫說:“哦,照你這說法,一個人做了一輩子的壞事,只要他能選到一塊寶地,就能蔭福給子孫了,是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