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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里琛知道,他這是要布置人馬攔截要帳的人。便說:“哦,不必了吧,你不是在鬧市里安排了人嗎?來來來,今晚難得這樣清閒,我們又是初次見面,趁此機會好好敘談敘談也很好嘛。哎,你站著幹什麼?坐呀,你看,你站我坐,這不大好嘛。”
接著,圖里琛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諾敏說起了家常。說他怎樣跟著黑龍江將軍張玉祥打仗,哪一次打的最苦,哪一次受了什麼挫折,哪一次又大獲全勝;說他爺爺在世時,如何受到聖祖皇帝的重用;說爺爺和周培公當年怎樣陳兵西涼;說周培公怎樣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,說降王輔臣,罵死汪士榮的那傳奇般的經歷;還說周培公怎樣在東北布置了天羅地網的工事,使羅剎國望而生畏……諾敏此刻哪有閒情逸緻去聽他說這些呀。他一會兒站起,一會兒坐下,一會兒又圍著花廳焦躁地來回踱步。圖里琛看了也不理會,還是竟自說著那些沒有一點用處的閒話。突然,一個兵丁從外邊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,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喊著:“巡撫大人,不好了,城西走水了!,
聽到這聲喊,諾敏好像見到了救命菩薩一樣,機靈靈站了起來:“圖大人,請恕卑職不恭,卑職要去察看火情了……”
圖里琛哪能讓他溜掉啊:“哎——這點兒小事還用得著您親自出馬嗎?”他回頭對報信的兵丁說,“你傳巡撫大人的令,讓附近的軍士趕快到火場去。一定要儘快撲滅那裡的火,不許火情再蔓延。去吧!,
諾敏突然跳了起來,大聲叫著:“慢!”他回過頭來,猙獰地盯著圖里琛:“圖大人,你要假借欽差的名義扣留我嗎?”
“哎?諾大人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,我怎麼聽不懂啊?”
“你,你,你太小瞧了我諾敏了!告訴你,我是封疆大吏,二品頂戴,你怎敢對我如此無禮?你怎敢扣下我這山西巡撫治下的文武官員?我要立刻動本參你!,
圖里琛笑著說:“諾大人,你不要這樣嘛。我只不過要讓你和你的屬下,在這裡安安生生地呆上兩個時辰,有這兩時辰就足夠了。你現在不是不明白嗎?來來來,請坐下,消消氣,聽我告訴你。”圖里琛把諾敏硬拉過來按到椅子上,“我剛才和田文鏡約好了,他讓我給他兩個時辰的時間。說只要有這兩個時辰,他一定能揭開山西清理虧空的秘密。他這個要求,我已經答應了,現在怎好再反悔呢y
諾敏暴跳如雷:“你,你們這是通同作弊!田文鏡算是個什麼東西?他已經被摘了頂子,我還怕他什麼?請你轉告田文鏡,今天如果火勢不能撲滅,太原有一點損失,我就要請出王命旗斬了他!,
看到這個情景,圖里琛心裡已完全明白。他平靜地對諾敏交底兒了:“大人,我實話告訴你,田文鏡是這樣和我說的。他說:今天他在您的宴席上宣布,說他已封了藩庫,還說要在三天之內,將庫存銀兩全部解到南京。其實,這是嚇唬人的,他這是在敲山震虎。據他說,今晚在座的人聽到這個消息,是一定要告訴他們的親朋好友的。到明天天一亮,凡是手裡拿著借據的人,也都會蜂擁而來的。至於國庫里的銀子是從哪兒借來的,他們手裡的借據又是誰開的,那就不難查明了。我覺得,田某這樣做也不無道理。這對於您這位巡撫大人,不也是件好事嗎?你不是和我說過,說田文鏡幫你洗清了‘冒功邀寵’的罪名,你對他感激不盡嗎?現在田文鏡乾的,正是為了給你徹底地洗清罪名,你又何樂而不為呢?”
府外已經傳來了第一聲雞叫,天就要放亮了。天一亮,山西的紳商大戶們全都要來向他諾敏索命,諾敏想坐也坐不住了。最後關頭已經來到,他要孤注一擲了!只聽他向外邊大喊一聲:“撫衙的人呢?都給我進來!”
外邊守衛的軍士們聽見叫聲,知道是這裡出了事,手執刀劍長矛沖了進來。圖里琛穩穩地站在門口,冷笑一聲,輕輕地對他帶來的親兵們說:“你們,把自己的上衣脫掉。”
這群人二話沒說,“唰”地脫光了衣服,露出了赤裸的膀子,也露出了上邊的累累傷疤。這些傷疤,有槍傷、劍傷、刀傷、箭傷,還有些傷是被火燒的。圖里琛指著他們笑著說:“大家都看見了吧,這就是我帶的兵!他們都是身經百戰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,也都是經過了血與火的錘鍊,見過一些大世面的人。我身上也有些和他們相差不多的傷痕,可是,我現在穿著皇上賞給我的黃馬褂,如果脫了,那就是對皇上不敬。不過你們可以看看我這裡,”說著他把頭一偏,露出了臉頰上那道長約四寸的大疤,“這是敵人賞給我的一點記號,也是我永遠也忘不掉的紀念。還好,那個兇狠的羅剎國賊子,刀頭上的功夫太差,沒能把我砍死。我有了今天,也才能在這裡開開眼界,見識一下咱們大清國山西巡撫治下的勇士們。有種的,你們就來吧!”
誰敢來?這些親兵脫光膀子以後,把在場的人全都嚇呆了。其實,圖里琛剛一露面,諾敏就瞧見了他臉上的大疤,不過,他沒好意思問,也沒來得及問。現在出現了這種局面,還有什麼可說的呢?他偷眼瞧瞧院子裡,只見晨曦微透,五更將到,再也等不得了。他抗聲說道:“圖里琛,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。我要是立刻出去,你敢把我怎麼樣?”
圖里琛不慌不忙地說:“可以,你是開府封疆的高官,也是天下第一撫臣嘛,你願到哪裡就到哪裡。可是,你的一舉一動必須在我的兵士監督之下。我還可以告訴你,皇上把我們這些人從萬馬軍中挑選出來,充實宮掖宿衛,又稱‘粘竿處’衛士,不是讓我們吃閒飯的。我這個欽差若是不能秉公辦差,連在他們面前也是交代不了的。”
諾敏抓住話柄了:“什麼,什麼?你們是‘粘竿處’的?哈哈,那很好啊。粘竿處到底是幹什麼的,你不說在下也明白。不就是在暗地裡監察百官的行動的嗎?不就是飛來飛去的蒙面人嗎?當年聖祖皇帝即位之初,就曾三下詔諭,痛陳明末太監干政、廠衛禍國的史訓,下令撤裁了暗地監察百官的十三衙門。你們這個‘粘竿處’難道不是十三衙門和廠衛的變種?你剛才說田文鏡和你商量好了,要‘敲山震虎’。我看你們這是虛張聲勢!別人可能會怕你,可我山西不怕你們訛詐。你鋼刀雖快,可也殺不了我無罪之人。”
圖里琛臉色鐵青,一字一板地說:“諾敏,我原來以為你還是清白的,現在我看清了你的嘴臉。我也有句話要對你說:‘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’。你不是說我鋼刀雖快也殺不了你無罪之人嗎?我回你一句:我刀快不怕脖子粗!至於你說‘粘竿處’就是前明的東廠和西廠,咱們也犯不著在這裡較真,等以後你自己去和皇上辯明是非吧。再說,我也不是以‘粘竿處’的身份來過問你山西政務的。我是以欽差宣旨使的身份,來查明山西到底有沒有虧空。如果有,為什麼不向朝廷申報?如果沒有,為什麼要百般袒護?你應該知道,當今皇上不是可欺之主!諾大人,你要想明白了。”明代的太監干政,閹官禍國,在中國封建歷史上是出了名的。所謂的“東廠”、“西廠”、“錦衣衛”等等,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偵察百官們的言行,和百姓們的家長里短的閒事。探查之細令人吃驚,行動之快更是出乎人們意料之外。尤其到了明末,廠衛勢力更加猖獗。常常緹騎四出,到處逮人。有的人在半夜裡被抓、被關,甚至被砍了腦袋,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。所以,只要是一提東西廠、錦衣衛,前朝的人談虎色變,無人不怕。雍正皇帝早在即位之前,就在自己的雍王府里蓄養了一批武士,並起了“粘竿處”這個名字。即位以來,這個秘密的“粘竿處”公開了,成了內宮侍衛的一部分。但是若把它和明代的“廠衛”相提並論,在那時是誰也不敢說的。今天諾敏大概真是急了,瘋了,不要命了。就憑他說出這樣的話來,雍正皇帝也不能饒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