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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引娣還沒見過這等世面呢。她膽怯地看了一眼允禵,見他仍是一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樣子,只好悄沒聲響地走了出去。她剛一出門,允禩就走近允禵身邊,眼睛裡似乎閃著幽幽的暗光,嘴角上帶著陰冷的笑意,直盯盯地瞧著這位小弟弟。允禵被他看得有些發毛,正搖著的大扇子不搖了,正笑著的臉上也顯出了恐懼:“八哥……你……你這是……”
“你不肯奉詔嗎?”
“我……我不願去遵化。這哪裡是守靈,分明是圈禁!”
“就算是圈禁吧。你奉不奉詔?”
允禵哪怕這一套,他一字一板地說:“不奉詔!我不奉詔!”
“皇上要是派乾清門的侍衛們拿你問罪,你怎麼辦?”
“哼,讓他們來好了。那樣全天下的人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,知道雍正是怎樣對待他的親兄弟了。”
“你九哥和十哥難道就不是他的兄弟?我就不是他的兄弟?大哥和二哥不是他的親哥哥?”
允禵冷笑一聲:“你們和我不一樣,我和他是一母同胞!我告訴你,不管誰來,我就是兩個字:不去!叫他派人來殺掉我好了。殺了我,他心裡就安寧了,殺了我,天下百姓也就可以知道,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!”
允禩盯著老十四看了又看,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說:“十四弟,你是好樣的,你也確實是個強筋!可是,我要說你一句,你不是個明白人,你不夠斤兩,也不能算個人物!”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,“你覺得自己一死,就可讓天下的人都站起來和皇上對著幹嗎?你以為,可用一死換來天下太平嗎?我的好兄弟,你錯了,完完全全地錯了!你現在抗命不從,讓他殺了你,可他要是不殺你呢?就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,把你一刀殺了,又能怎麼樣呢?眼下是會有人說你‘可憐’,可要不了多少年,當人們忘掉今日之事,讀著這段歷史的時候,他們就會說你‘可笑’,說你是個任憑殺頭也不敢和他對著幹的廢物!真是到了那一天、真是遇到了不可抗拒的情況,也許不僅是你,連我也難逃覆滅的命運。那時我們就暢懷大笑來面對死亡,可是,現在還沒到那一步。你萬萬不要去想到死,更萬萬不可消磨了自己的志氣!”
允禵看著這位至死也不肯低頭的八哥,心事沉重地說:“八哥呀,我何嘗不想東山再起?我又何嘗不想今天就把他拉下馬來?可是,天意難違呀!年羹堯已經打了勝仗,雍正的朝局已經穩如泰山。他今天給年某加官,明日又給他晉爵,年某人還肯再聽我們的擺布?隆科多還會再有用處?你我兄弟被拆得七零八散,從前圍著我們屁股後邊轉悠的那些勢利小人們,又一個個全都是些王八蛋,他們還能再聽你我的招呼?事到如今,我們的力量在哪兒?我們的地盤又在哪兒?我們可以指望的又是誰?八哥呀,這局面,你不認能行嗎?”
允禩的眼裡閃爍著賊樣的光芒,他用輕微但又清晰的聲音說:“我們還有人!這個人遠在天邊,近在眼前。”
“誰?”
“弘時!”
“三阿哥?”
“對,就是他!從今以後,你,我,老九允禟,老十允礻我,都再也不是什麼‘八爺黨’,再也不是什麼‘阿哥黨’。那個‘黨’已經不存在了,消失了,全完了,今後我們都是‘三爺黨’!記住,這是新一輪的‘黨爭’,新一輪的兄弟爭位。弘時和弘曆這二位爺,一個‘寶親王’,一個‘恭貝勒’,都在磨刀霍霍,都在眼盯盯地瞅著那張龍椅哪!可他們有他們的爭法,我們又有我們的打算,車走車路,馬走馬路,各不相擾。放著這現成的機會不用,那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蛋呢!”
允禵“噌”地從椅子上跳起:“好,八哥的意思我明白了。現在我們不能給弘時這小子添亂,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,要準備咬緊牙根吃點苦。到能夠播雲種雨的時候,就由不得雍正,由不得寶親王,也由不得弘時阿哥了。”
允禩終於做通了十四弟的“工作”,他昂首向天,雙手合十,高叫一聲:“阿彌陀佛!十四弟,響鼓何需重槌。就這樣吧,我還要回去給‘雍正爺’交旨呢。你明天去向他辭行吧,後天他要到河南去,你想見也見不著了。”
“那,我就和你一起走。”允禵一邊說又一邊大聲地叫著,“引娣,快來給爺侍候袍褂,爺要跟八爺進宮去,你也準備一下,和爺一同去。”
老八說:“十四弟,你急的什麼?我先去回話,看看咱們的皇上還有什麼旨意。再說咱們一齊走,不是也太惹眼了嗎?”
“不一道走,我也就不是‘八爺黨’的人了。你不是說,車走車路,馬走馬路,誰又礙著誰了?十七姑病了,我又要去遵化,說不定就沒有機會再見她了。我得進去瞧瞧她,順便把引娣也帶進去讓她見見,她不也可以放心了。”
允禵和允禩雙雙進宮,走的卻不是一條路。允禵帶著引娣來到十七皇姑住的齋戒宮偏殿時,一眼就看出十七姑確實病得不輕。她滿面cháo紅,氣喘吁吁地半躺在大迎枕上,眼睛微閉,不時地發出“咳咳”的聲音,卻一口痰也咳不出來。她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前胸衣襟,憋得在炕上不時地翻身,時而痙攣,時而又痛苦的抽搐著。只是在稍微清醒的時候,才發出一陣風箱似的喘息和呻吟。她的一個貼身宮女看見十四爺茫然無主地站在那裡,便趴到耳邊說了一句:“老格格,十四爺給您請安來了。您只管躺著別動,奴婢請他過來。”
“啊……是允禵嗎……你……過來,到姑姑身邊來……”
看著平日裡明快慡捷的老皇姑竟然病成了這樣,允禵早已淚水遮住了雙眼。他緊走幾步,來到十七姑病榻前打下干去,哽咽著說:“侄兒允禵……給老姑奶奶請安了!這才幾日不見您老,您就病到了這份上,叫侄兒心裡頭……”
十七姑緊緊地盯著允禵看了半天,竟然咳出一口痰來。她的身子儘管還十分虛弱,但那自幼生成的火爆性子卻絲毫未變。只聽她勉強笑笑說:“佛祖還沒有收留我,你倒先來給我哭喪了嗎?還不快把你那貓尿收了,我有話對你說呢。”
允禵向前移了兩步,在病榻前躬身說道:“姑姑的病不要緊的,您只需放寬心靜養些時,就會大安的。您老有話只管說,有什麼事要侄兒辦的,也只管交代。”
十七皇姑眨了一下眼睛,就在這一剎那間,讓人覺得她在年輕時,一定非常美麗,鮮艷奪目。她喘息了一下說:“我的病自己心裡有數,我是真的不行了。算起來,咱們愛新覺羅氏的格格,從太祖爺起,活過五十歲的只有兩個。我的壽數最長,今年已是六十三了,我知足了。趁著姑姑還有這口氣,我想勸勸你,你可能聽得進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