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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八爺突然向他提起此事,倒讓徐駿坐不安寧了。他心想,我那天幹得神不知、鬼不覺的,是誰透露了風聲呢?眼看著劉墨林就要回來,徐駿更是害怕。心想,劉墨林隨寶親王去西疆,是受到皇上的信任的。他這一路,還不得把寶親王用迷湯灌暈了。他一回來,就要馬上去見蘇舜卿。這小妞一哭一鬧,我就得跟著倒霉。不行,八爺既然給我遞了話,我就得早做準備。他匆匆離開午門前這塊鬧地,回到家裡,就吩咐家人:火速趕到嘉興樓,把蘇姑娘給我找來。不管她說什麼,哪怕要你們向她磕頭呢,也得把她給爺請了來!
但是,他們已經找不到蘇舜卿了。自從那天在徐府里失身以後,蘇舜卿就像是害了一場大病。整整三天,她淚流滿面,不吃不喝,也不說話,只是悶悶地想著自己的心事。那天徐駿來叫堂會,她原來說什麼也不肯去的。可是,來的人說,今科狀元郎王文韶也在等她,她不能拒絕了。自己的心愛之人是探花郎,狀元來請,要硬是不去,劉郎回來豈不要怪罪?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,一個大意,竟遭了徐駿的毒手;更沒想到,徐駿明知自己是劉墨林的人,還和她幹了那種下流事。幹完後,竟又說出那些無恥的話來。她恨自己,也更恨徐駿這個文人面孔、禽獸行徑的人。要從心裡說,她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。可是,她還存著最後的一點心愿,想再見劉郎一面。劉郎是那樣的愛她,又是那樣地對地體貼入微,如果她在劉郎回來之前就死,他回來見不到自己,會是多麼難過呀!得等,哪怕見一面就死,也死而無憾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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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八回眼欲穿望斷行軍路心已醉傲然入京來
京都名jì蘇舜卿著了徐大公子的道兒,不由她不痛苦萬分。剛開始時、她每天流淚不止。後來眼淚沒有了,只是躺在床上,死盯盯地看著房頂出神。老鴇有點害怕了,怕她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,這棵搖錢樹就沒了。這老鴇開行院幾十年,琢磨姑娘們的心思也琢磨出門道來了。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,便走過來安慰蘇舜卿說:“孩子,千怪萬怪,只能怪咱們吃的這碗飯。媽媽知道你賣藝不賣身的志氣。可媽媽也要告訴你,有這志氣的不是你一個人,可又有哪一個能保得了身子乾淨?我說句不怕你討厭的話,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賺錢,早就有這一天了,也輪不著那個探花郎來占了先兒。可話說回來,咱們在行院裡頭混日子,就是冰清玉潔,也沒人給你立貞節牌坊不是。前些時,我的一位老姐姐從開封來,說那裡的jì院全都讓田文鏡給查封了。因為萬歲爺有旨意,叫賤民們脫籍從良。從良,誰不想?可也得能辦到啊!咱們做什麼都不會,幹什麼都不行,不開行院又靠什麼吃飯?‘老鴇’這名字,你當是我願意讓人叫的嗎?它好聽還是怎麼的?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!孩子,咱們得認命啊!”
她說得口乾舌燥,可回頭一看,蘇舜卿翻身向里,還捂住了耳朵。她知道自己說得不對路子,便又換了一種說法:“你喜愛那位探花爺,媽媽我知道;他是頭一個給你開臉的,媽媽我也清楚。可媽媽還是要勸你一句,別太死心眼了,男人里沒有幾個好東西。我年輕時接的頭一個客,也是個讀書人,還是舉人老爺呢!同著大夥一起吃酒時,你瞧他那正經啊,聽支小曲就臊得滿臉通紅,說句笑話那小臉蛋就成了關老爺了!可是,來到房裡,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。我那天正好身上見紅,他也不管不問,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頭,還不管前頭後頭全都……別看我是個娼jì,見了他那下作的模樣也覺得噁心!唉,誰叫咱脫生個女人來著?依我說,吃個啞巴虧,不吭聲,也就算了。這種事兒,又留不下疤痕。只要你不說,他劉探花哪裡知道?他就是神仙,不也看不出來嗎……”
蘇舜卿“唿”地從床上坐起來:“你是你,我是我,他是他!我和劉老爺沒幹過那樣下作的事,就是幹了,也是我心甘情願!你要說就說人話,要是再作踐劉老爺,那就兩個山字疊起來,你給我出去!”
老鴇死皮賴臉地笑笑說:“喲,我的好女兒,這是什麼話呀?媽媽還不都是為你好嘛。徐大公子咱們惹不起,他老子是相國,他自己是八王爺跟前的紅人;可劉爺咱也惹不起啊!皇上那麼看重他,讓他和寶親王一塊去了前線,多抬舉他呀。說話間,劉老爺可就要回來了,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,叫我怎麼向劉老爺交代呢?好孩子,千不想,萬不念,你總是叫過我一聲媽媽。你這沒用的媽媽,也從來都沒逼著你去接客。劉老爺回來,你得給他個笑臉不是……”老鴇兒說著,竟也流出了眼淚。
蘇舜卿號啕大哭,哭得那個慘哪!哭完了她說:“媽媽,你不要再說了,我聽你的。但你得依我一條……”
老鴇現在恨不得給她下跪:“孩子,說吧,你說什麼我全都答應。”
“馬上找房子搬家,搬到那個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。我答應你不再哭,也不再尋死,等著劉老爺回來。”
於是,她們就搬到了前門外的棋盤街。蘇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鬧,一心一意地在等著劉墨林。這天是五月初十,正是年大將軍進京演禮的好日子。蘇舜卿起了個早,雇了一乘小轎就出了西直門。大街上的人真多呀!誰不想看看大將軍凱旋的風光排場?誰又不巴望著能親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?就連緊靠城邊的地方,也是里三層外三層,看不到頭,望不到邊的人群,蘇舜卿一直走了十多里路,才在一棵大樹下,找到了一處可以歇腳的地方。她下了轎子,放下食籃,擺上香案,就端坐在那裡等候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目的,等著隊伍過來時,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,就於願已足了。
卯時正刻,豐臺大營那邊,響起了震天動地的三聲大炮。接著便是一隊隊的兵丁舉著戈矛順序走出了營盤,在驛道兩邊布起了防線。只見每隔二十丈遠,就是一座彩樓,彩樓兩邊,三步一崗,五步一哨。彩樓下站著的軍官,一個個手按劍柄,挺立不動,軍士們也全都穿著簇新的號衣,更顯得威武森嚴。不過,他們的這些陣勢,對於心懷悲悽的蘇舜卿來說,卻是視若罔聞。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等著,等著。等著她的心上人,也等著她自己的最後時刻。
忽然,城中的拱辰台那裡,也響起了三聲大炮。鐘鼓樓上率先撞響了鐘鼓,各寺廟觀字也一齊響應,遙相唱和。幾乎是在同時,潞河驛那邊畫角齊鳴,軍樂奏起了勝利凱歌。五百名校尉佩刀甩步而出,把新用黃土墊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顫。接著,一百八十匹健騾拖著的十座紅衣大炮隆隆而過。這些健騾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,走起來都踩著鼓點子,也使大道上揚起了高高的塵土,看得人們目瞪口呆。蘇舜卿仰起頭來,目不轉睛地盯著看時,只見大軍儀仗已經走了出來。八十面龍旗,由八十名彪形大漢擎著作前導,緊跟著出來的是五十四乘九龍曲蓋,一色的米黃,只最後的兩面一翠一紫。她知道這叫做“翠華紫蓋相承”。華蓋後面從容地走著兩隊軍士。他們的前邊是八面門旗:兩面金鼓旗,兩面翠華旗,和四面銷金旗。隊伍的後面,則是出警入蹕旗各一面,一百二十名軍士舉著金鎖、臥瓜、立瓜、鎖斧、大刀、紅鐙、黃鐙開過……此時的蘇舜卿望眼欲穿啊!她眼見得這些個儀仗五花八門,看得人眼花繚亂,怎麼還不見那位年大將軍的影子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