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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娣連忙過來,她手裡捧著一塊毛巾勸著皇上:“萬歲爺,您從半夜到現在,一眼未合,一說起來就傷心流淚。三爺不好,不是已經把他拿了嗎?您也犯不著老是這樣想不開呀。”
雍正接過毛巾來擦臉,可淚水卻越擦越多。他哽咽著說:“朕的子嗣遠遠不如聖祖,弘時又變成了豬狗都不如的畜生!天哪……朕是前世作惡,還是今生涼德,您竟讓朕一天舒心的日子也不能過呀……”他伏身在龍案上,渾身上下都在劇烈地顫抖、抽搐著,淚水也噴涌而出,把孫嘉淦的奏摺全都打濕了。
滿殿的宮女太監們,誰也沒有看到過皇上如此失態。弘曆、高無庸和引娣等人,連忙上前扶起他來,又安排他睡到裡面大炕上,做好做歹他說著安慰的話。雍正也真是乏透了,他帶著晶瑩的淚花睡著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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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三十四回坐囚籠弘時能狡辯審逆子雍正不容情
弘曆離開雍正來到韻松軒時,這裡已經有許多官員在等著弘時接見了。弘曆剛剛跨進門裡,就見內幔一動,張廷玉閃身出來。他向弘曆一躬,又對大家說:“眾位,三阿哥近來身子不慡,皇上有旨讓四爺還到韻松軒來辦事。四爺要兼管軍機處和上書房以及兵戶兩部,並代皇上批閱奏摺。我在這裡交代一聲,凡是部里和軍機處自己能辦的事情,不要隨便拿到這裡特批。我們作不了主的,自然要請示寶親王爺。從今天起,軍機處和六部都在外間裡派一個章京,以便隨時聯絡。大事小事,全來這裡攪四爺,我知道了是不答應的。你們都聽明白了嗎?”
“明白!”眾大臣馬蹄袖打得一片山響,紛紛向弘曆叩下頭去,又呵著腰恭肅地退下。就在這剎那之間,弘曆已品出了“太子”那不同一般的滋味了。正要回身說話,卻見一個官員站住了腳步,手裡捧著個稟帖走了過來:“四爺,下官陳世倌有事求見。”
張廷玉馬上就不高興了,弘曆卻笑著對他說:“哦,廷玉,這是我在江寧時認識的。您等著看吧,一會兒他准要哭。”他把手一讓,請張廷玉坐了,才問:“陳世倌,你是幾時到京的?我保舉你去管河工,那裡的民工錢財都歸著你管,要好好辦理呀!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,不過你太老實了,我真替你擔心,可別讓那些吏油子把你騙了。”
陳世倌恭敬地說:“是,下官明白。世倌是個書生,那些個河工油子,我確實是不敢用。我今天求見四爺,就是想請四爺從戶部里撥幾位盤帳能手幫助我辦事。我不想用自己的家人,怕他們仗勢欺人,壞了朝廷的名聲。”
張廷玉原來很討厭他這個時候來攪和,現在聽他一說,倒覺得這人心腸不錯。他也就笑著說:“哦,這倒是個正經主意。軍機處原來去阿其那府盤帳的,全都是高手,就撥給你用好了。”
陳世倌連忙起身致謝:“張相這一鋪排,我就放心了。我是怕辦砸了差使,四爺面前沒話可說,自己也沒臉見人哪!唉,這些個民工們也真可憐。大冷的天兒,還要下河去掏爛泥。凍得兩條腿上全都是血口子。聽一個老河工說,先前康熙年間,這時候挖泥都是有羊肉湯喝的,還有酸辣湯和黃酒。有口熱湯,他們下水就不會傷身子了。奴才請四爺發發善心,可憐這些出力的人,撥點銀子在工地上設個湯酒棚。朝廷就是賠幾個,也是有限的嘛……”說著,說著,他就抹開了眼淚。
弘曆笑著對張廷玉說:“張相,您瞧見了麼?我們這位陳世倌又在為百姓掉眼淚了。好了,你也別哭了。河工上每天每人另加二斤黃酒錢,到三月清明時為止。湯棚由你們自己去設,這總可以了吧?”陳世倌叩頭感恩地走出去了。弘曆趁這機會問張廷玉:“張相,三哥他到底是怎麼回事?”
張廷玉說:“這事是十三爺臨終前揭發的。他都說了什麼,皇上也沒有告訴我們,只說十三爺直到臨終,還高舉著三個手指頭。這些天來,方苞獨自一人全權操辦這件事。昨天夜裡,皇上傳了弘晝來,爺兒倆密談了半個多時辰,才叫我們進去。皇上說,弘時使用妖法魘鎮父皇和四爺。連太后冥壽那天被雷震死的妖僧也查清了,是蒙古黃教的巴漢格隆大喇嘛。四爺,您知道我對這樣的事是從來不相信的。可昨天夜裡圖里琛查抄了弘時的家,在那裡搜出了不少法物神器,還有白蓮教的邪經。圖里琛還拿住了個姓曠的師爺,從他那裡找到了許多與江湖上盜匪往來的書信。言語十分暖昧,抽了他幾十鞭子,也招供了。說是曾在河南設伏要害四爺您,皇上當時就氣得暈了過去……事情越叨登越大,真是東窗一旦事發就不可收拾。我們幾個也議到萬歲當年出巡河工時,隆科多擅自搜宮的事。整整一夜,誰也沒有合眼……”他深深地嘆息一聲,便再也不說話了。其實,他昨夜裡也說到自己的堂弟張廷璐被殺時,本來是因弘時事前請託,事後他卻又落井下石,見死不救。現在想想,弟弟確實是有罪該死。自己出面說這件已經過了很久的事,實在是多餘,倒覺得有點後悔。
“皇上打算怎樣發落這件事?”
張廷玉搖搖頭:“皇上最後的口氣很淡,又說要抄一下孫嘉塗的摺子來靜靜心,我們就退出來了。可四爺您也知道的,皇上越是口風淡,脾性就越是發作得可怕……”他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,可是又突然停住了。
“想不到三哥竟然這樣沒有人倫!”弘曆眼中閃出光來,但語氣馬上就轉得異常柔和,“此時,皇上心裡頭正窩著一團火,我們最好不要多說什麼,且把它放一下,等事情涼了,從容再說,也許會更有用一些。”
張廷玉沒有言聲。弘曆的話他懂,也贊成。那就是:“不救這個弘時”!
昨天夜裡,弘時正在睡夢中被家人叫了起來。那家人告訴他說:“有位大人夤夜來拜。”弘時迷迷糊糊的出來看時,原來這位“大人”竟是圖里琛。他不等弘時發問,就站在了上首說:“有聖命!即著圖里琛前往密查皇三子弘時家產,並把他暫行密囚。”多餘的話,他一句沒說。可弘時卻被九門提督衙門的人,用密封得嚴嚴實實的八抬大轎,抬到了暢春園,而且立即關進了一處閒置多年的小院子裡。
從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,到成為冷清淒涼上房中的囚徒,似乎並不遙遠。可這一夜的驚恐,卻不是在夢境之中。如今,弘時抱著自己的雙腿,孤零零地坐在燒得暖烘烘的炕席上,他靠著牆壁在苦苦思索: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出了毛病呢?他心裡像是一盆漿糊,又像是一個亂線糰子,無論怎麼想,都整不出一點頭緒來。他不管想到哪裡,都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。是隆料多?不對;那麼是張廷璐?也不對;啊,一定是允禩!但再仔細想想、也不太像;哎,對了,是那伙江湖盜匪們出了事!可這件事我已經作過處置了啊?那麼,又是誰砸了我的黑磚呢?突然,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:嗯?是不是圖里琛這小子在假傳聖旨呢?對對對,這小子早就不肯聽我的擺布了。他有什麼能耐,不就是仗著有點軍功嗎?我不能在這裡閒坐著,得叫他來問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