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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依你該怎麼辦才好呢?總不能給皇上寫的條幅上標上記號吧,那樣不就大顯眼了嗎?”
“不不不,哪能這樣做呢?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寫的句子遞出去,讓下邊都知道應該選哪幅就好了。這事要快,讓太監去傳更好。”
張廷玉想了想,也只有這樣才不會露出馬腳,而且還可把雍正的字掛在並不顯眼的地方:“好,就這麼辦,叫高無庸去吧——要是能眾口一辭都選萬歲爺的就更好了。”
“不,眾口一辭倒有痕跡可尋,皇上自己也會覺得心裡不踏實。叫高無庸不要全說,只稍稍透出點風聲去就行。大家心裡明白,這裡頭有萬歲親自寫的字,誰敢胡說八道啊。就是萬一有個別倒霉蛋說些個夾七夾八的話,不但無礙大局,還顯得更真實哪!”
張廷玉笑了:“好,劉墨林,不怪皇上喜歡你,你還真有怪才!事不宜遲,咱們立刻動手先選一遍。”
太監高無庸被叫了過來,三人一齊看時,只見一條長長的大案上,排著十幾幅宣紙寫就的字,都是唐詩選句選詞。劉墨林看了說:“主子這字,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。不過,寫得筆鋒大剛,恐怕有些喜歡柔媚的文人們看了,未必會欣賞。要叫我看,哪一幅都是最好的。”
三人選來選去,從中選出了四幅,用小字抄了,交給高無庸,讓他趕快送了出去。劉墨林笑著對高無庸說:“跑快點,慎密點!告訴你,說不定還會有人想出高價來買你這個小條子哪!”
高無庸剛走,便見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監和侍衛簇擁下走了過來。雍正今天的氣色很好,心情也很好。他看了一眼張廷玉和劉墨林笑著說:“探花郎,看過朕寫的字了?你是行家嘛,據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?”
劉墨林連忙賠笑答道:“喲,主子說笑話了,臣那兩下子,怎敢在主子面前賣弄啊!主子什麼時候有了興致,寫幅字賞給臣,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。皇上交代的這差事不好辦哪!臣和張中堂在這裡選來選去的,都挑花眼了,才選出這四幅來。請皇上過目,看臣等選的是不是合適,然後再拿到廣生樓上去張掛。”
雍正皇帝走近前來,仔細地看了看,挑出了“大漠孤煙直”和“桃花淵水”兩幅說:“不要太多了,還有那麼多臣子都送來字了,朕一人豈能包攬——哎,剛才劉墨林說要朕賞字,朕也不需再寫了,這案上放著的,你就挑一幅好了。廷玉,你想要什麼字,朕湊著今天現成的筆墨紙硯,就為你寫來。”
張廷玉連忙跪下叩頭:“臣謝主子恩。其實,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寶了,只是不敢開口,臣最近裝修了府門,想求主子賜幅楹聯以光門媚!”
雍正皇帝說:“朕自幼就愛寫字。可是,你們瞧,平日裡哪有閒情逸趣來舞文弄墨?現在,幾件大事都有了眉目,朕心裡才松泛些。既然你想要幅門楣,朕就給你寫一幅。”
說著提筆儒墨,略一思忖,便在宣紙上用正楷寫了出來:
皇恩春浩蕩
文治日光華
寫完又仔細端詳了一下,取出圖章印璽來蓋好,填了年月日,這才遞給張廷玉:“你看這樣寫成嗎?”
張廷玉叩頭謝恩,激動地說:“……萬歲如此抬舉,臣何以敢當這十個字?就是把臣磨成粉也難以報答皇上這天高地厚的恩遇……”一邊說著,熱淚早已奪眶而出。
劉墨林選好了一幅,雍正看了看,取出一方“圓明居士”的小璽來蓋上。雍正看看劉墨林說:“朕是信佛的。這‘圓明’二字,就有佛家的意思。可是,你卻死活不肯皈依我佛。朕這幅字,好像是和尚送給秀才的,就賜給你罷。”雍正回頭又對邢年說,“剛才選出的這兩幅,你拿到廣生樓上張掛起來。記住,不許掛在正中間,聽見了?”
見邢年恭恭敬敬地捧著條幅走了出去,劉墨林本來也想跟過去,卻被雍正叫住了:“你先別走,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塊去,朕還有話說。”
張廷玉他們聽雍正說得嚴肅,都不由得收斂了笑容。雍正一邊恩忖一邊說:“年羹堯出兵快半年了,只見他今天要物,明天要錢,可是,就聽不到開戰的消息,朕心裡有點不踏實。廷玉,你看要不要派個人去監軍呢?”
張廷玉一聲不響地想了好久才說:“萬歲的心情臣能夠明白,想早點打好這一仗。但用兵的事與政務有所不同,稍有急躁,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。年羹堯在先帝健在的時候就已經是將軍了,他的長處是穩健、持重。本朝名將的戰法,各有不同。巴海善於周旋,有耐力,能持久;趙良棟善穿插,能奔襲;圖海善對壘,能攻堅;飛揚古善戰陣,能苦戰;周培公則機變多智、深謀遠慮,是位全才。只可惜,這些名將都已紛紛下世作古了。臣看年羹堯的作派,節制部署、進退尺度,都很謹慎,似乎是步了圖海的後塵。他心中何嘗不是志在必勝,又何嘗不想畢其功於一役?以臣的推算,他三月進駐平涼,四月推向西寧,已經不算緩慢了。臣想,可否由軍機處再發一個六百里加急文書,讓年羹堯和岳鍾麒共同拆看,合議回奏,問他們何時能夠進兵?用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。”
雍正沒有急於說話,似乎是在認真地考慮張廷玉的建議。過了好久,他才突然問劉墨林:“你是怎麼看的?”
劉墨林是第一次參與這麼重大的軍國要事,心裡有點緊張。他想了一下說:“萬歲,臣以為張廷玉說的辦法可行。康熙五十六年兵敗,六萬山東子弟無一生還,前車之鑑令人生畏,朝廷實在是贏得起輸不起了。所以年羹堯才持重進軍,為的是不戰則已,戰則必勝。臣以為他這樣做,正是從大局著眼。至於派監軍督戰之事,臣切切以為不可。前明土木堡之變,松山之敗,一直到李自成攻進北京,全都是因為朝廷不信任將軍,經常派大員監軍;而將軍又不滿意朝廷,遇到危難而不肯出力。一軍兩帥,事事異心,最是兵家的大忌。所以聖祖爺時,攻台灣就專用施琅,李光地雖有督軍之名,其實他只管後方供應的事。所以臣以為,皇上只需催問何時進軍,何時接戰,另外保障後方供應即可,而絕不能提調軍務,那樣做是要壞事的。”
雍正似乎是被他們兩人說動了:“好,依你們的。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朕決心不派監軍了。廷玉,你從二等侍衛里選十個人,要年輕有為,可望成材的,選好後擬出個名單來交朕,朕要派他們到年羹堯軍前去效力。”
張廷玉一驚:原來雍正皇帝還是對年羹堯不放心啊!他忙賠笑說:“皇上,岳鍾麒的資歷不在年某之下,有他在年羹堯身邊,朝廷對年某還是能夠節制的……”
“哎,你想到哪裡了?朕怎能對年羹堯不放心?要不放心他,朕又怎麼會把二十萬兵士交到他手裡?你好好想想,當年聖祖皇帝要是早一點選派些親貴少年,讓他們到飛揚古軍中去學習軍事,何至於有今天,何至於連個可靠的將帥之才都找不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