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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可怕的還在於,舉凡這等男女私情的事,一旦暴露,就會立刻迎風四散,在百姓中廣為傳播。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,而是眾口爍金了!看田文鏡的意思,是不管牽涉到誰,也要一究到底,一網打盡,毫無迴旋餘地的。他已經明文拜發了給皇上的奏摺,邸報上也已登載出來。只要是明白人,誰還能看不到這一點呢?馬齊自當宰相以來,還從未見過這樣難辦的事,竟不知該怎麼處置才好了。想了好久才說:“車大人,你說得很明白。這事只能等皇上回來,奏明請旨才好辦理。再說吧。”
車銘左思右想卻不得要領,也不知馬老大人這個“再說吧”的後面包含的是什麼內容。他正在猶豫,突然,劉鐵成臉色鐵青,手按劍柄,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。兩眼直盯盯地看著車銘,卻沒有說話。車銘見事不妙,便連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。
此時再看劉鐵成,只見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,黑紅的臉膛擰歪了,眉頭上的刀疤抽搐著,眼中冒火似的露著凶光,顯得十分猙獰嚇人。他看著驚愕的馬齊問;“九門提督的人要來接管暢春園。馬中堂,你知道嗎?”
“啊?!怎麼會有這等事?”馬齊拍案而起,怒聲問道。
劉鐵成低吼一聲:“你過來看看!”說著走向窗前,“唰”地撕掉窗紗,用手指著樓下,“人都開進園子裡來了!他們各房各殿,到處亂竄,也到處亂搜。他娘的,這不是要造反嗎?”
馬齊一聲不響地快步來到窗前,這裡居高臨下,看得十分清楚。果然一隊隊的兵丁正在開進園來,澹寧居、韻松軒那裡,沿著雨道已經全都是兵了。馬齊心裡一緊,暗叫一聲:“不好!”他渾身的血仿佛倒湧上來似的,臉也脹得通紅。突然,他轉過身來對劉鐵成說:“鐵成,快讓你的人飛馬到青梵寺去請方先生。十三爺如果也在那裡,他能來就更好。要快,越快越好。傳鄂倫岱立刻上來!”
幾個在這裡侍候的太監,哪見過這陣勢啊,早就嚇得渾身打戰,面無人色了。馬齊忙亂地整理著案上的文書,又準備穿戴好了去見下邊的兵士。可是,他忽然停住了。他極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,又乾脆脫掉了袍褂,在一張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。他看了一眼房內慌亂無措的太監們說:“你們這是怎麼了?一個個全像是大廟裡的判官小鬼!出了什麼事了,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駐蹕軍士換防嘛,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的?我現在乏了,你們不要說話,讓我歇一會兒。”
太監們瞧著這位上書房大臣如此鎮定,也有了活氣。馬齊要過一把扇子來,一邊扇著,一邊閉目養神。很快地,鄂倫岱仗劍進來,打了個千便問:“中堂,是您叫我?”
“嗯?”馬齊好像睡著了又剛醒過來似的:“哦,剛才鐵成來說,步兵統領衙門的人進了園子。你是今兒早上當值的,他們預先是不是通知了你?”
“……回……中堂,沒有。方才九門提督李春風帶著人來,他隨身還帶著領侍衛內大臣隆大人的簽票。說是皇上即將回來,大內和暢春園兩處禁地都要清檢一下。暢春園的防務暫由九門……”
馬齊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:“他們總共來了多少人?”
“回中堂,聽李春風說是一千二百人。”
“哦,你下去叫李春風上來一趟。進園的千總以上軍官,全都到這裡來,我要訓話。”
鄂倫岱事先並不知此事,但他早從八爺的口風裡聽出門道來了。今天這事,實際上是一次兵變演習。他原來以為,馬齊不定慌成了什麼樣呢?可進來一看,這老相國卻閒適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。馬齊越是鎮定,鄂倫岱的心裡就越是慌亂。他不敢多停,答應一聲便飛跑著下去了。馬齊這才微笑著站起身來,穿上袍服,戴上了雙眼孔雀花翎,端坐案前,等候著李春風他們的到來。
不大一會兒,鄂倫岱同著李春風他們走了上來。後邊還跟著一大群游擊千總,魚貫而入,一齊向這位老相國打幹行禮,身上佩戴的馬刀叮噹作響。
馬齊聲色不動地看了他們好久才問道:“是你們帶兵來的嗎?叫什麼名字啊?”
李春風上前答話說:“回中堂,我是李春風,他叫李義合。我們都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。”
“哦。”馬齊仰著臉想了一下又問,“康熙五十一年,我曾經主持過一次武闈考試。記得那年就有個叫李春風的,是不是你呀?”
李春風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,兩手秉胸說:“是,老師。卑職當時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進士。今年春天,卑職剛從雲貴蔡大帥那裡調來,還沒來得及去拜見恩師,望乞恕罪!”
馬齊笑了,他和顏悅色地說:“皇上屢有明旨,要破除門戶之見,你又何罪之有呢?李義合,你又是哪一科的呀?”
李義合卻不像李春風那麼規矩,他只是雙拳一抱說:“馬中堂,卑職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進士。”他心想,我不是你的學生,你也少給我來這一套!
哪知,馬齊一聽這話,卻撲哧一下笑了:“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試的,是我的門生侯華興。這樣算起來,我還是你的太老師呢!哈哈哈哈……”
馬齊是熙朝的老人,如今朝中為官的,除了李光地,誰也沒有他的資格老。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,下站的二李卻都得乖乖地聽著,誰敢說半個不字啊!馬齊站起身來。格格地笑著說話了:“既然你們都是我的學生,那我可要點撥你們幾句了。我這可不是依老賣老,更不是教訓人,我說的全是實話。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!是帝輦,是皇上和文武大員們居住和辦事的地方。暢春園和紫禁城是禁苑,那裡更是至尊至貴、神聖無比、任何人都不得褻讀、不得輕慢的地方,那裡的規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。步兵統領衙門的職責是防護九門禁城,它的權限也只在九城之內。紫禁城和暢春園歷來都是由上書房和領侍衛內大臣負責護侍的,沒有聖旨,連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。你們明白嗎?”
李春風躬身回答:“中堂,我們此次帶兵進園,是奉了隆中堂的將令。馬老中堂這‘擅入’二字,我們不敢當。難道隆中堂沒有知會您嗎?”
馬齊根本沒把他的這個“學生”看在眼裡。他提起筆來疾書幾行,取出印匣子裡的上書房關防,小心地鈴了印,遞給鄂倫岱說:“你飛馬進城,傳我的鈞諭:無論是奉了誰的指示,凡進入大內的所有兵丁,必須立刻退出來,在午門集結聽令。”
鄂倫岱聽這位中堂大人的口氣,斬釘截鐵,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商量餘地,他愣在那裡好久,才吞吞吐吐地問:“這……馬中堂,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議一下……”
馬齊一口回絕:“合議當然是要合議的,不過這用不著你來管!你立馬就給我去傳令,先退兵,別的以後再說!怡親王和方先生很快就來,你進城見到隆中堂,就帶個信去,叫他也馬上到這裡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