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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田文鏡剛走,幾位師爺可就在這裡說開了。有夸的,有贊的,有嘲諷的,也有發牢騷的,那個看來像棺材瓤子似的吳鳳閣冷笑一聲說:“姚老弟,你剛才給東翁的銀子裡,只掏了左邊的靴頁子。我斷定,右邊還有哪!怎樣,見面有份,拿出來兄弟們分享了如何?”

    姚捷大吃一驚,“吳老先生,你說的這是什麼話,晚生聽不懂。”

    吳鳳閣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說:“老弟,咱們紹興師爺里,分著刑名和錢糧兩派,各派都有祖傳的秘訣。我卻與大家不同,先父是錢糧師爺,而叔叔又是刑名師爺,所以我就兼祧了兩門學問。桌司衙門管的是拿賊捕盜、牢獄和斷刑,他們發的是黑心財。張球此人我也略知一二,別的不說,就是歸德府那個案子,他吃了原告吃被告,弄得兩頭都家破人亡。別說是出十萬了,你現在告訴他說,田大人要具本參他,要他拿出五十萬來給自己贖罪。我敢打保票,他不顛顛兒地跑來,你挖了我的眼睛!”

    姚捷不言聲了,他順從地在左靴頁子裡又拿出一疊銀票來說:“吳老,我佩服您!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這裡還有五萬兩,咱們幾個分了吧。”

    畢鎮遠笑笑說:“小心,那上邊有血!”  

    張雲程卻說:“管他呢?我們不過是發點外財,有什麼了不起的?哪個衙門的師爺又不這樣干呢?就這樣,我們還比不上那個瘸子呢。”

    老到的吳鳳閣又說:“不說他,我們不和他比。田大人眼下只知報效皇上,他說什麼就是什麼。等到有一天他下了水,那可就看咱們的了。”

    話沒落音,聽外邊一陣拐杖敲打地面的聲音傳來。他們知道鄔思道來了,便連忙住口,姚捷還特意迎了上去笑著說:“鄔先生,你滿面紅光,這是又到哪裡吃酒了?”

    鄔思道確實是吃酒去了,而且不只是去了一處。他近來事情不多,心情又好,連日來遊山玩水,吃酒取樂的,保養得光采照人。一進門就說:“哎?東翁不是要議事的嘛,他怎麼又走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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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四十五回雷鳴電閃金蛇狂舞水急浪涌真龍現身

    畢鎮遠見其他的師爺們臉上不痛快,便主動上前說:“啊,我們剛才議了一陣子河工,現在東翁去見桌司胡大人借錢去了。”

    鄔思道也不多言,拉過一張躺椅靠著說:“哦,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吧。”一邊說著,一邊就閉上了眼睛。  

    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,田文鏡回來了。他累得七死八活的,心情看來也不好。進門瞧見正在躺椅上打盹的鄔思道,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。鄔思道見他進來,也起身招呼,“啊,大人回來了,不知您這一去借到了多少銀子?今天我到河工上看了看,這桃花汛來勢不善哪!”

    田文鏡頭不是頭,臉不是臉地說:“在下為河工的事,忙了幾個月了,要是現在才想起來,早就誤了大事了。還算不錯,借到了九十多萬,今年可以湊和著過去了。”

    鄔思道何等聰明,他早就聽出了田文鏡的不滿。他權作不知,冷冷地問:“明年呢?”

    田文鏡見他竟然如此據傲,差點就要發火了。可他還是忍了一下說:“我剛剛到任,能顧住今年就算不錯了,誰知道明年又將如何呢?”

    “不,你不能這樣想,更不能這樣做!”鄔思道寸步不讓地說,“恕我直言。前幾任巡撫聖眷不在你之下,卻一個連著一個地栽了跟斗,說到底就是因為這條河。你是因為在諾敏的案子裡占了理,才有今天的。我說句老實話,這條河你治不好,就是有千條善政,也別想在這裡平安當官!”  

    田文鏡的火又上來了,心想你不就是因教我“封藩庫”才有今天的嗎?你能在本大人面前賣弄的還有什麼?他忍了忍說:“那依您鄔先生的高見,在下應該怎麼辦才對呢?”

    鄔思道並不計較田文鏡的譏諷,他平靜地說:“河道是設著道台的,治河是他的專差,何用東翁操這麼大的心?又何用您來越俎代皰?你只需從藩庫里撥出銀子就行了。發出憲命,讓他們按當年靳輔和陳璜的辦法,定要分段包幹,力求根治。似這樣年年用糙包堵水,不是治本的法子。”

    “先生說得容易,可你知不知道,藩庫里能用的銀子只有三十九萬兩?”

    鄔思道一笑:“事在人為嘛。車銘此人我是知道的,你只要如實地向皇上奏明,錢,他是會拿出來的。”

    田文鏡眼睛裡幾乎要冒火了:“好教鄔先生得知,奏本我早已拜發了。你鄔先生最近太忙,串館子聽戲,踏青郊遊,還要作詩會文,吃酒高歌,所以沒敢勞動您的大駕。我也可以告訴你,沒動藩庫里的一文,這錢嘛,我已經到手了。明年自有明年的辦法、更用不著您先生操心。”  

    鄔思道還是不生氣,他平靜地問:“請問,你這錢是從哪裡得到的?”

    “本大人親自出馬,借的。”

    “從哪裡借來?”

    “桌司衙門!”

    鄔思道突然爆發一聲長笑: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    看著這個狂傲書生竟敢如此放肆,田文鏡忍無可忍了,他把書案用力一拍,勃然作色說道:“你狂的什麼?別以為李衛在我這裡薦了你,我就不敢動你!李衛是兩江總督,可他並不是我田某這河南巡撫的上司!從即日起,你要願意在我這裡做事,就要懂得事上以禮,就得和他們幾個師爺一樣,每年領取三百兩銀子的束修。我這裡池子太淺,而且我是個窮官,今生也不打算當富官。別說一年八千、五千、連三千也是沒有的!”

    鄔思道的笑聲戛然而止,他上下端量了一下田文鏡,冷笑一聲說:“好,說得好!看來養活我一個殘疾人,著實讓大人為難了。您是清官,這不錯,難道我就是個贓師爺嗎?三千也好,五千八千也好,既然你出不起,我一個子也不要總該行了吧。話已說到這份上,我立馬就走。不過,在臨走之前,還請你聽我一句忠言:可疑之錢不能收,得之易時失也易!”說完,他架著雙拐,頭也不回地去了。  

    田文鏡看著他走去的背影大叫一聲:“多謝你的關照。你放心,沒有你,天塌不下來!”

    可大話好說,鄔思道走遠以後,田文鏡卻越想心裡越不踏實。心想,得罪了鄔思道不要緊,可他的身後,有李衛;而李衛的身後,又站著皇上,自己這樣做,會不會惹來麻煩呢?

    不管怎麼說,田文鏡,田大人心裡總算踏實了。沒了這個傲慢無理的鄔瘸子,又得了百十萬兩銀子,他想幹什麼,還不都是一句話嗎?這些天來,他也真忙。河防工程全面開工了,各地州縣官吏奉了巡撫大人的憲令,不分大小,一齊出動,親自上陣督率。蒲包、糙袋、沙包全都用上了,甚至百姓家裡的糙席也都拿來,全部充沙填上,堵塞潰堤。田文鏡更是不分晝夜地干,又要巡視河工,又要接見官吏,忙得頭昏腦漲,腿腳浮腫。眼看著即將大功告成的河道,邸報傳來,說皇上的車駕還在山東,而年羹堯帶的三千軍馬尚在西安,他總算可以鬆口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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