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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,他在花廳設宴,想犒勞一下四位師爺。可是,剛端上酒杯,門上就送了一封信來。他伸手接過剛一過眼就笑了,原來那信皮上就寫了別字。仔細一看竟是李衛寄來的:
面呈田中成(丞)文鏡老兄
李衛拜書。
打開信皮,裡邊寫得更是亂七八糟,文理不通,而且全是大白話:
文鏡兄,你的信我看過了。鄔思道並沒有到我這裡來。不過,你和他生分了,那就必定是你的不是。你就是在(再)有不是,我也不會怪最(罪)你。你說得最(罪)了我,那全是扯蛋。等我找著鄔先生了,我在(再)給他找個好差使。你為了八千兩銀子就不要他,也真是小家子氣了。你知(只)管把心放到狗肚子裡好了,我是不會生氣的。
李衛頓首百拜萬福萬安!
田文鏡捧著這信看了好大半天,心裡又氣又可笑,不知怎麼說才好了。看著看著,他竟然睡著了。
突然,天邊響起了一聲悶雷,把正在做著夢的田文鏡驚醒了。他揉揉眼睛,坐起身來,看看怡親王賞給他的懷表,原來正是丑時正刻。細看外面時,只見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,大風把樹葉颳得嘩嘩搖落。夜幕中,一聲令人膽寒的炸雷,震得這座書房都籟籟發抖。這雷鳴,就像一把鐵錘砸破了扣在蒼茫大地上的大鍋上,驚得田文鏡渾身激凌凌地一顫!他連忙爬起身來,快步走出書房。一股帶著濕cháo氣味的冷風,撲面而來,把他的袍角掀起老高,也吹散了他的睡意。一個戈什哈見他出來,急忙上前說道:“大人,起風了,您小心著了涼!”
田文鏡此刻哪還顧得上這些。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黑沉沉的天穹,聽著那像車輪碾過石橋般的滾滾雷聲。閃電時而在雲層間划過,留下一串金色的尾巴;時而又如一條不肯馴服的長龍,翻騰跳躍在濃霧密雲之中。它正狂怒地肆虐著這塊風雨飄搖的大地,震撼著城內城外幾十萬人的心靈。田文鏡再不猶豫,厲聲對身邊的人說,“快,給我預備馬匹,預備油衣!傳合府人丁,隨我上堤!”
此刻,呼天嘯地的傾盆大雨,已經籠罩了巡撫衙門。人們的奔跑聲,叫喊聲,此起彼伏,喧鬧異常。田文鏡一邊穿衣,一邊下達著指令:“去,通知開封府衙,叫他們立刻到所有的街道巡查一遍,遇有房子不牢靠的,要即刻遷出居民。命令各寺院一律不許關門,準備接待百姓!”
“扎!”
“照會開封所有旗營、綠營軍兵和全城十七歲以上的男丁,全部上城,劃分區段,守護城牆!”
“扎!”
“照會開封知府馬家化和城門領,一定要守好開封城。就是大堤潰了,開封城內也滴水不能進城!不然,就是皇上不來治罪,我也要請出王命旗來先斬了他們!”
“扎!”
雨下得如同瓢潑,雨聲中,只聽黃河那令人不安的咆哮,一陣陣地傳進城裡。這雨聲,這水情,是那樣的急促,那樣的逼人。田文鏡翻身上馬,在大雨滂沱中沖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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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回送瘟神送走真神仙哭奇冤哭出解冤人
河堤終於在望了,看得見一盞透著暗黃色光芒的油燈,在雨幕中搖搖曳曳,忽明忽暗地閃爍著。田文鏡漫步走過大堤,見各處都平安無事,他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了。他走進那亮著燈光的地方,他知道那是河道衙門設在大堤上躲風避雨的小棚子,卻見只有幾個民工在這裡休息。他抖抖身上已經濕透了的油衣問:“怎麼?就你們幾個在這裡?河道的官員為什麼沒來?”
他問的是現任河道道台汪家奇。這時,一個滿身水濕的人走過來說:“啟稟巡撫大人,我們汪道台剛才派人送了信來,說他們家住在包府坑,那裡地勢太低,怕要進水。他正帶著全家搬東西,待會兒雨下小了,也許他就會來了。”說著,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水來。
田文鏡勃然大怒,“啪”地把茶杯摔了個粉碎,他獰笑著說:“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喝水!”他站在那裡也不肯坐下,停了一會兒,他突然問,“你叫什麼名字,也是這裡的民工嗎?”
巡撫大人突然發了這麼大的火,可把棚子裡面的人嚇壞了。幾個民工小伙子看事不對,連忙跟斗把式地跑了出去。只有剛才遞茶這位沒來及跑,他低聲下氣地說:“回巡撫大人,小的武明,不是民工,而是這河泊所的管事。”
田文鏡一字一板地說:“記著,我這就發出憲牌,從現在起,由你暫署河道衙門的差使!”
武明嚇了一跳,他連連叩頭說:“中丞爺,這可使不得呀!小的這個河泊所管事,是八品,離河道道台的四品官差著好幾級呢!再說,汪觀察他……”
“以後這裡不再有什麼汪觀察、汪道台了。八品也好,四品也罷,都是要人做的官,不是人,他就不能當這個官!”田文鏡轉過身來,對跟著他的戈什哈吩咐一聲,“明天你進城去找著這位汪觀察,告訴他,要他好好地看家,連鞋也用不著濕。叫他穩穩地坐在家中聽參吧!”
遠處似有人聲,還有八盞彩繪的玻璃風燈走了過來。田文鏡以為是那個汪道台來了,心想,你來得正好,省得我再叫你了。皇上對下邊辦事的人,從來都是說升就升,說貶就貶的,我這一手就是跟著皇上學的。
可是,他剛一抬頭,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走了進來,緊跟其後的又是兩個不男不女的人。田文鏡還沒緩過神來呢,又有一個既普通而又特殊的人,來到了他的面前。這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,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。
就在田文鏡眯著眼看的這功夫,站在他面前的人說話了:“怎麼,你當了巡撫眼睛裡就沒有朕了嗎?”
“啊?!”田文鏡覺得眼前一亮,“萬歲……臣田文鏡……恭叩皇上金安!請萬歲恕臣……”他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。
雍正笑笑坐在一個小凳子上,饒有興趣地看著驚慌失措的田文鏡,又回頭向外邊喊了一聲:“廷玉,你也進來吧。你的身子骨弱,比不得德楞泰和張五哥他們。哎,這位是誰呀,朕進來之前,聽你們說得挺熱乎嘛。”
武明剛剛還和田大人說話,一轉眼間,棚子裡又來了皇帝,可真把他嚇壞了。其實,這個皇帝他已經見過多次了。這幾天,老見他帶上兩三個人,到這裡來轉悠,時不時地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。武明以為,他不過是開封城裡哪家財主的闊公子、闊老爺、到河堤上來看熱鬧的罷了。誰能想到,這個人竟然是皇帝呢?直到雍正問到他臉前,他才結結巴巴地說:“奴才叫武明。您就是萬歲爺?這可是從天上下來的真龍啊!萬歲爺您也太辛苦了……這麼大的雨,您怎麼會到這兒來呢……奴才不認識您,奴才的眼睛長到屁股上了……”
雍正哈哈大笑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:“好好好,說得真好……哈哈哈哈。哎,你是這裡管棚子的吧,能不能給我們弄點吃的來,盡一盡你的地主之誼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