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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雍正心裡的怒氣還沒有散發出來,他還在大殿裡咆哮著:“朕之處世用心猶如日月經天,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!你們裡面很有些人是什麼‘八爺黨’、‘九爺黨’的,對朕口是心非的也還不少。今天在這堂堂天樞重地,光明正大的殿宇之下,文武百官齊集之處,你們只要有一人能夠說出道理來,說朕不如那個‘阿其那’和‘塞思黑’,朕決不怪罪,而且立刻就將皇位讓給他!”他說這話時,眼睛裡充滿了挑戰的神情和冷峻的笑容。他掃視著大殿,見沒有人敢出來說話,似乎心情平靜了許多,但這也只是一剎那間的平靜。一想到允禩結黨盤根錯節經營了這麼多年,下面跪著的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黨。自己曾經親手寫了御製《朋黨論》,可是,至今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揭發允禩他們的陰謀,他的怒火又升了上來。覺得自己現在只是在強權上贏了允禩他們,可無論是德行、人望上都比不了那個‘阿其那’,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。便接著說道,“君臣大義乃三綱之首,你們都是讀書人,竟然愚蠢如此,看著允禩的黨羽在朝在野為非作歹,竟能夠無動於衷,真是咄咄怪事!這裡頭還有那個叫做錢名世的,他既然是探花出身,什麼書他沒有讀過?他占據著翰林院這樣清貴的職務,卻去捧允禩死黨年羹堯的臭腳,真讓人噁心!朕的這幅‘名教罪人’的牌匾已經寫好了,就著禮部頒賜給錢名世,‘禮送’他回鄉,掛在他家的大門口上。告訴常州知府和武進縣令,讓他們每月初一、十五去錢家查看掛匾情形。如未懸掛,即呈報督撫知道,朕自有一番料理。江南本是人文薈萃之地,居然出了錢名世這等敗類,也自應反省自問,思恥明過。著江南明年停止鄉試一年。汪景祺雖已伏法,但他的原籍浙江,也應該照此辦理!錢名世離京之日,由禮部知會百官,大學士以下官員,都要寫詩為他‘贈行’,他既然以文詞諂媚jian惡,那就為名教所不容,朕即以文詞為國法,示人臣以炯戒!”  

    雍正皇上越說越氣,也越說越離譜。從允禩等人說到錢名世,又從錢名世說到了汪景祺,下邊還不知他要把話題轉到哪裡,還要再說出什麼樣的令人難堪的“料理”來。張廷玉可不能坐視不管了,他趁著雍正喝水的空子,快步向前走到皇上身邊說:“皇上,剛才太醫院派人送信說,怡親王病體已經沒有大的妨礙了。怡親王說,他想見見皇上。”

    “唔?什麼?”雍正猛然從暴怒中清醒過來,覺得自己剛才確實是有些失態了。很多話本來是不該說,或者要和軍機處和上書房商量一下再定下來的。比如讓江南和浙江兩省士子都因為錢、汪二人的案子而停考一年,讓滿朝文武都寫詩罵錢名世等等,顯然都有點過分。可是,現在後悔已經晚了。君無戲言,既然話已出口,就難以更改了。他點頭示意,讓張廷玉退了下去,又說:“本來今天是和諸臣工共商新政大計的,卻讓這些個夜貓子給攪了。但話又說回來,擠掉了這個膿包,也未嘗不是一件大好事。這樣,推行起新政來,也許會少一點梗阻。剛才張廷玉說,怡親王病體復安,朕心裡才稍感欣慰。怡親王乃是古今罕見的忠良之臣,也是國家的棟樑。他若是被今日之事激出朕所不忍說出的事,朕必定要以‘阿其那’和‘塞思黑’與他抵命!”說完,他一擺手,便拂袖走出了乾清宮。  

    雍正直奔清梵寺,看望了允祥的病,等回到暢春園時,他早已是精疲力盡了。他渾身上下幾乎是散了架一樣,高一腳,低一腳,踉踉蹌蹌地回到了澹寧居。太監們趕快端了御膳上來,可是,他雖然覺得有點餓,卻一點食慾也沒有。高無庸知道,他一定是胃氣不舒服,便讓御膳房做了一小碗京絲掛麵來,上頭還滴了幾滴香油。雍正這才勉強吃了兩口,然後就和衣躺在了大迎枕上。他吩咐高無庸說:“朕要靜一會兒,除了方先生、張廷玉和鄂爾泰之外,朕什麼人都不見。”

    高無庸答應著退下去了,雍正卻仍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他想看點東西,可拿起奏章來,又一個字都看不下去。允祥的影子,他那瘦弱的身子,仿佛時刻在他的眼前晃動;他那斷斷續續的話語,又總在耳邊響起:“皇上,這幾年我在病中讀了幾本史書,自古以來,像您這樣孜孜求治的,連聖祖也包括在內,沒有第二人!臣弟知道,您是一心一意地要‘為天下先’,要改變數百年的陳規陋習,要追蹤聖祖,超越前人。可是,您的身邊卻大多都是些庸才呀!您……太難為了!所以臣弟請皇上以後要多注意收羅人才……”雍正聽著允祥這些像是臨終遺言似的話,心中十分難過。便安慰允祥說:“十三弟,你好好休息吧,先不要想這些,等你康復了,咱們再談不行嗎?”  

    允祥卻慘然一笑說道:“皇上,你還指望我能夠康復嗎?平常日子裡,大家都誇讚我是位俠王,唉,我配嗎?就說殺成文運的那回子事,他雖是罪有應得,可也並沒有死罪啊……”

    雍正接過話頭:“那是當時形勢所迫嘛……”

    “不,四哥,您不要攔我……成文運該死,可是,阿蘭和喬姐也該死嗎?她們都是年輕貌美的嬌好女子,又都那麼痴心地待我,但還是死在我的手裡了……現在我一閉上眼,就好像見到她們站在我的身邊……天作孽,猶可活;自作孽,不能活。這是四哥您常說的話。所以……皇上不要學我,不要輕易地動怒。您發起脾氣來,確實是很嚇人的……就說八哥吧,他心有山川之險,胸有城府之嚴,明擺著是一個jian黨頭子,可他畢竟與我們是同一個皇阿瑪呀!剝掉了他的權柄,讓他不能為害朝廷也就是了,千萬不要……殺!我的好四哥,您能聽得進臣弟的話嗎?”

    雍正淚流滿面地說:“哥哥我記下了。你不要胡思亂想,好好地養著。朕親自為阿蘭和喬姐她們念往生咒,祝她們早升天界……”  

    允祥睡著了後,雍正也回到了澹寧居。他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,迷迷糊糊地睡著了……夢境中似乎有人在身旁說話,他睜開眼睛看了看,原來是弘時,便說:“朕太累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
    弘時並沒有退下去,還更上前一步說:“皇阿瑪,兒子有緊急的事要向阿瑪奏明。”

    “什麼事?”

    弘時看了一眼雍正說:“兒子是心裡頭有懷疑,才跑來請示阿瑪的。‘八王議政’的事,從一開頭阿瑪就沒有松過口,十六叔卻為什麼會傳錯了聖意?他是耳朵背,是心裡糊塗,還是別有用心呢?”

    雍正驚覺地問:“什麼用心?你到底聽到了什麼?”

    “據兒子看,是不是允祉三伯或者是四弟寶親王有什麼不規的地方?十六叔為人所使,當了別人的槍頭……”

    “你有什麼憑據?”

    “父皇啊,您別忘記了史書上說的那個燭影斧聲的故事。隆科多弄那個玉碟有什麼用處?還不是想行妖法來害您,他不還曾是託孤大臣嗎?四弟寶親王眼看就要接大位的人了,還四處收買人心又是為什麼?他們誰像兒子這樣,整天傻呆呆地只知跟著皇阿瑪苦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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