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拉閱讀上一章

第131頁

    劉墨林今天腦子都轉不過圈來了。蘇舜卿死了,他悲;受了八爺的羞辱,他氣;升了官,他喜;與年羹堯打交道,他憂;皇上賜給他密折專奏之權,他又驚又疑。心裡像是翻倒了五味瓶,什麼滋味全都有了。他跪倒叩頭說:“臣敢不遵從聖上明訓。”

    “夜深了,你們都散去了吧。”

    眾人都走了,可是,心事沉重的雍正皇帝,卻輾轉反側,無法入睡。他幾次起床到殿外看天,可是,天卻為什麼晴得這樣的好……

    劉墨林料想張廷玉昨晚發了病,今天一定要遲起的。所以,他直到天色大亮,才喊了轎子,走向張廷玉的私邸。一路上,沸沸揚揚的街談巷議,震人耳鼓:“哎,聽說了嗎,彈劾年大將軍的那個史大人,已經被綁赴午門,午時三刻就要問斬了!”

    “嘿,你的消息晚了!我聽說,今天年大將軍要親自出這趟‘紅差’哪!”

    劉墨林聽了這些議論,覺得十分好笑。“午門問斬”是前明常見的事,大清開國以來已經廢止了。只是在康熙初年平定吳三桂叛亂時,有過那麼一次。那是因為要表示對吳三桂大張撻伐的決心,康熙皇上親登五鳳樓,並在午門下令斬了吳三桂的大兒子吳應雄的。史貽直這麼點兒小事,哪用得著大動干戈呀?再說,就是殺人,也用不著年羹堯親自動手啊!他正在想著,轎子已到了張相門前,剛要遞上名刺,哪知,門官卻笑了:“喲,劉大人,我們張相爺四更起身,五鼓上朝,這已是幾十年不變的老規矩了,您還不知道嗎?張相離家時交代過了,說請您老到上書房裡見面。”  

    劉墨林不住讚嘆:啊,怪不得張廷玉的聖眷那麼好。敢情,他勤勞王事都到了這個份上了!昨天晚上,他睡得那麼晚,今天他照樣還是起得這麼早。換了別人,不,假如換了自己,能這樣勤奮事主嗎?

    大轎抬起後,劉墨林又特別囑咐,要繞道午門,他想去看看史貽直。大家同朝為官,史貽直遭了事,自己應該有所表示才對。

    可是,來到午門前,劉墨林又犯了躊躇:自己馬上就要到年羹堯手下當參議,不早不晚地來摻和史貽直的事,豈不要犯了年大將軍的忌諱?他在午門前遠遠望去,只見史貽直已經被摘了頂戴,直挺挺地跪在午門旁的侍衛房門口。五月的太陽,火辣辣地掛在萬里無雲的晴空。驕陽在施展著它的威風,把整個北京城全都烤得像火爐一般。史貽直卻昂首挺胸,筆直地跪在那裡,好像心裡充滿了對上天的虔誠,而並沒有絲毫的怯懦。他的梗直無畏,更增加了劉墨林對他的敬意。

    就在這時,老太監邢年走到史貽直的面前說:“有旨!”

    史貽直以頭碰地:“臣,史貽直聆聽聖訓。”

    “皇上問你,你這次無端攻訐年羹堯,有沒有串連預謀的事?”  

    “沒有!”

    “那為什麼孫嘉淦要出面保你,他說的又和你的話一模一樣?”

    ------------------

    六十七回斥直臣刁鑽又狠辣降甘霖雷電施天威

    史貽直好像十分意外,但他還是梗著脖子說:“回聖上,孫嘉淦是昨天才回來的,而臣是在昨天夜裡見到的皇上。臣平日與孫嘉淦沒有往來,也不想和他往來。臣不知道他要保臣,也不屑於他來保!”

    邢年出來,只是傳達皇上的話。他自己是不能亂問,更無駁斥之權的。他聽了只是點點頭又說:“皇上讓我帶話給你。皇上說:‘朕很憐你’。皇上命我傳旨說,你只要向年大將軍謝罪,便可得到赦免。”

    史貽直雖然還在跪著,卻突然直起身子,以手指天說道:“臣豈能謝罪,臣又豈肯謝罪!年羹堯的所作所為,已經遭了天怒人怨。臣可斷言:殺年羹堯,天必下雨!”

    太監邢年到午門外傳旨說,只要史貽直能向年大將軍謝罪,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。可是,史貽直怎麼能這樣做呢?他一口就回絕了:“皇上,臣若謝罪,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;在年羹堯那裡,則是附惡。臣不想成為jian佞小人,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!臣只有一句話:殺年羹堯則天必下雨!”  

    劉墨林想不到史貽直竟是如此的倔強。他看了一眼四周,跟著邢年出來的太監侍衛們,也全都驚得面色蒼白、張口結舌了。

    邢年的問話還在繼續:“皇上說,你與年某是同年進士,又受年某的舉薦,才得入選為東宮洗馬的。你必定在想,年羹堯功高震主,皇上也早晚會有鳥盡弓藏的時候,所以就想先來告他的狀,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。你這樣地投機鑽營,真是其心叵測。皇上問你,是不是這樣想的?”

    邢年是老太監了,當年他曾目睹了幾位熙朝名臣批龍鱗的事情。可,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,而雍正卻是個挑剔的皇上,他們父子倆是不一樣的啊。眼見得史貽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無懼色,他嘴上在問,心裡卻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。劉墨林聽著這挖肉剔骨一樣的問話,早就嚇得渾身打顫了。卻聽史貽直端莊地說:“回皇上問話。臣與年羹堯是同年不假,但臣卻不知他曾推薦過臣這件事。今日忽聽此言,實在是讓人羞愧難當。臣舉進士,是臣自己考上的,與年某何干?年某人推薦臣,不管是出於何種居心,但最後用臣的是皇上,而不是他年羹堯!臣以為,皇上應當以是非曲直來判定取捨,而不應以揣測之詞來加臣罪過!”說完他伏地頓首,叩頭出血。

    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說:“皇上說了,你既然不肯服罪,那你就必定是小人,你就得在這裡曬太陽。曬死了,天就下雨了!”  

    史貽直一見邢年要走,伸手就拉住了他罵道:“你這個老閹狗!去向皇上回話,我史貽直不是小人!”說著,他的眼睛裡冒出淚花來。很顯然,剛才皇上要邢年傳過來的話,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。

    邢年一笑說道:“咱只是個傳旨的,皇上要問什麼,不干咱太監的一點事兒,從心裡說,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這份骨氣的。”說完,他逕自帶著人走回大內繳旨去了。

    劉墨林見到這番情景,驚得又愣又呆。他忽然想到,自己這是怎麼了?我今天到這裡來,是有要事的,先得到上書房去見張廷玉,完了還得趕到年羹堯那裡去哪!便三步並作兩步向上書房奔去,可他卻晚了不止一步,因為張廷玉已經在和楊名時談著了。楊名時身邊還坐著個李紱,看來也是等候在這裡的。張廷玉見他進來,只是略一點頭說:“你怎麼到這時才來?原來我打算先和你談的,可已經見了好幾個人了。這樣吧,你先坐下,等我和楊名時他們談完,再陪你去年大將軍那裡好了。名時,你繼續說吧。”

    楊名時答應一聲,就接著說了下去:“張相,您知道,雲貴那裡苗瑤雜處,是不能和內地類比的。內地是官府說了算,而雲貴卻是土司說了算。如今,蔡珽將軍已不再過問民政了。我遵照先皇的遺訓,採取懷柔羈魔之策,好不容易才把那裡理順。皇上說要‘改土歸流’,就是要用朝廷官員來替代土司,甚至要取消土司,那是絕對辦不到的。不是我不想辦,我曾在幾個縣裡試過,官府實在是管不了苗瑤山民的事情。中堂試想,一個個的土寨,隱藏在十萬大山裡面。有的寨子連馬都上不去,還有的寨子蠻荒不化語言也不通。這些寨子裡的土司又是世襲的,一旦被取消,就會生出怨恨之心。而且他們各自為政久了,一造反就會一寨皆反,一山皆反。你派兵去鎮壓,他們就鑽進了深山老林;而兵一走,他們就依然故我。有的縣已經多年沒有縣令,甚至連衙門全都倒了;而另外的縣雖有一個當地人在替政府辦事,但也只管召集土司會議和宣布政令。會一散,他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。你想設政府嗎?那就要派官員。可那裡的瘴氣毒霧厲害,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。所以人們寧願辭官,也不願到那裡去。我說的這些煩難,請朝廷要多體諒點。我以為,還是維持現狀,不要輕率變更為好。”

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
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»

第131頁

你剛剛閱讀到這裏

返回
加入書架

返回首頁

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
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