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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李衛說:“主子,您這樣走法,奴才怎麼能放心呢?哎,四爺,今天早上那飛賊到底是個什麼人?那信上又說了些什麼,您能讓奴才心裡有個實底嗎?”

    弘曆思忖了一下說:“從信上看,倒不像是個壞人,只是提醒我路上不要大意。但他那詩里有一句話,卻讓我很是犯疑。他說的‘舊調新曲又重彈’,是指的什麼呢?難道是在指哪個大人物,說他要重新鬧事嗎?”

    “大人物”一言即出,把李衛驚得渾身打戰。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,當然知道從前的“八爺黨”如今全都玩兒完了,那個能夠扳動弘曆阿哥的“大人物”,除了弘時,還能有誰呢?聯想到今天處死的那個姓蔡的說的話,李衛更是不敢大意了。他想了又想才說:“四爺,您要真是要走,也得稍等幾天。您還記得那年您去山東賑災的事嗎?當時有個叫吳瞎子的人,連著殺了三個朝廷命官後投案自首。後來您審明了那三個官全都是貪賄的墨吏,就把這吳瞎子走了個‘監斬候’。可是,後來我卻把他放了,他現在山東臬司衙門裡當捕快頭兒。一個月前,我就想到四爺準定是要微服回京的,怕路上不安全,就寫信叫山東放人過來。吳瞎子此人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‘七步無常’,沒有人能和他過上七招的。爺無論如何也得等他來過後再走;或者,我再請端木家裡派個人來。就是奴才,這次也一定要跟著保護的。”  

    弘曆笑了:“好傢夥,只不過一個飛賊弄了點兒玄虛,你就這樣張揚起來,又是展期,又是等人,又是護送的。這用得著嗎?你也不想想,你就是辦得萬事周全,能保得我平安嗎?照我說的辦,發文讓各地照應就是了。太平世界,法紀森嚴,這樣地裝神弄鬼,你也不怕別人笑話你的主子?”

    李衛還要再說,就見尹繼善、范時捷走了過來,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六品官。四個人向弘曆請了安,那個人才走上前來說:“戶部劉統勛向王爺報到。奴才是奉旨調糧來的,現已完差。奉皇上旨意,叫奴才隨四王爺回京。”

    弘曆是認識這個劉統勛的,正要問話,尹繼善連忙說:“四王爺,差使從來就沒有辦完的時候,下邊的人都在等著您過去安席呢。”

    弘曆笑了:“好好好,客隨主便,咱們有話以後再說吧。”

    今天這場筵席,是為了給寶親王餞行的,所以,南京所有能到的官員全部來了。李衛還是那大大咧咧的樣子,敬酒一過,他就搶先說話了:“諸位,皇上事事處處都關照愛護我們江南,現在寶親王再過五六天就要回京去了,我們也送兩件寶物給皇上添壽。”  

    弘曆忙問:“怎麼,你要獻寶嗎?”

    李衛卻哈哈大笑地說道:“四爺放心,奴才知道皇上的脾氣,我獻的既不是金銀珠玉,更不是奇珍異玩,保管不會惹皇上生氣的。您瞧,這第一件,是去年松江、常州、鎮江三府秋季豐收。百姓們感戴皇恩,自願捐輸粳米一百萬石。我親自去這三府查看了,他們那裡確實府庫充實,百姓樂輸,這也是他們對皇上的一點忠心。四爺您說,這算不算是一寶?”

    弘曆聽了高興地說:“好好好,皇上正盼著天下豐收的消息呢。這三府的知府,你寫個保奏單子,進呈御覽。樂輸一千石以上的業主,也開出單子來。我今天在這裡就可作主,賞他們九品頂戴,以示榮寵。”

    在一片歡呼聲中,李衛又說:“自從實行了官紳一體納糧後,兩江有人的出人,有錢的出錢,已經把蘇北多年為害的黃河河道東段,全部修好合龍。我算了算,黃水一過,黃河復道,僅此一項,就可淤出荒地七十萬頃!這也算得上是獻給萬歲爺的另一寶吧。四爺,請轉告皇上,到那時就看我李衛怎樣墾荒吧!”

    李衛的這一寶也正是雍正皇帝求之而不得的,弘曆聽了當然也是十分高興。可就在眾人無不興高采烈,也都在互相敬酒的時候,李衛卻突然變了臉色說:“不過,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!”他漫步走到一位官員面前問,“陳世倌,你是前年委的札子,當了太倉直隸州令的吧?”  

    陳世倌站了起來,規矩地回答道:“是,請問總督大人,有何訓誨?”

    “不敢。我知道你官聲不錯,又是位有名的才子,會寫詩,還修了書院。”說這話的時候,李衛一直是在笑著,可是,突然,他把臉一變說,“但我不明白,江南全省都實行了官紳一體納糧,為什麼你卻偏偏頂著不辦?是看不起我李衛,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?”

    滿屋子的人全都被驚呆了,誰也想不到李衛會當著寶親王的面這樣與下屬翻臉。那陳世倌卻不慌不忙地說:“李大人,您過於言重了。太倉這地方與別處不同,那裡不是業主欺壓佃戶,卻是佃戶在擠兌業主。光是去年,刁佃抗租,持械威逼業主的事就發生了十多起。制台大人,我們那裡的業主們被佃戶挾迫,本來就窩著一肚皮的氣,你再讓他們出差納糧,那不是要逼得士紳和刁民們同流合污嗎?假如再遇上災荒年景,老百姓還怎麼過日子,大人,您想過嗎?”說到這裡,他已是在哽咽了,“李大人,我平日裡是極其欽佩您的,現在我為您感到難過,也為太倉百姓感到難過……”

    李衛先是愣了一會兒,最後竟像是遭到雷殛似的,呆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。突然,他急走兩步,衝著陳世倌一個長揖在地說道:“陳先生,是我李衛把事辦得太急了,也太匆忙了。我辦得不對,也辦得出了格。我得罪了你,今天我應該當面給你賠罪。”  

    事出意外,陳世倌也驚呆了:“李大人,您,您這是……下官如何能當得了您這樣的大禮……”他已被驚得語無倫次了。

    李衛滿面淚痕地說:“什麼都不怪,都怪我沒有讀過書,不懂得道理。你當得了我這一禮,也只有你才當得了!你不原諒我,我就在這裡一直拜到席終!”

    陳世倌感動得熱淚盈眶:“李總督,今天我才算真正認識了您!其實這件事情,我自己也是有錯的。我早就看出您對我的不滿了,可就是不願意向您說清。讀書人性傲,我就是其中之甚者。全省軍民,還有天下捕盜之事,全要您來負責。您就是有個失漏之處,也是在所難免的嘛。這事全都怪我,我的心地不寬哪!”

    弘曆怎麼也想不到。筵席之上竟然會有這種事。他激動地走上前去說:“好,你們二人都不愧為國之瑰寶!”他斟了兩杯酒端過來,“來來來,你們二人,一個能禮賢下士;一個能遵禮不悖。今天又在大家面前各自認錯,唱了一出大清國的‘將相和’。來!小王敬獻給你們二位一杯,請你們飲下小王的這杯同心酒,也請二位和睦共處,還像從前那樣地辦好差使!”

    李衛與陳世倌二人,一齊向弘曆行禮,又端過酒來,一飲而盡,他們二人終於和好如初了。在場的人們,也都從這件事情上看到了李衛的大度,看到了他雖然沒讀過書,可他的內心境界要比那些讀書人高出了許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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