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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勃然大怒:“你放屁!弘曆遠在江南,怎麼會假傳聖旨?你十六叔連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了頭的人,他敢嗎?要論起說假話辦假事、你還不到火候呢!回去跟你八叔好好學學,然後再來朕面前掉花槍!”
……弘時突然不見了,一個女人卻走到御榻旁。雍正怒聲說道:“你們連讓朕睡個安生覺也不肯嗎……你,你……”他一下子愣住了,原來身邊的女子竟是喬引娣。但仔細一看,卻又像是小福……他眨眨眼睛,看了又看問道:“你果然是小福嗎?”
那女子嫣然一笑說:“皇上,你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。如今你身邊有了喬引娣,哪還能再想起我小福來?”說完轉身就走。雍正急了,從床上一躍而起追上前去。可是,小福似乎是走得很快,不一會兒就不見了。雍正覺得好像是走在一片大沙灘上,冷嗖嗖的風吹得他渾身打戰。他邊跑邊喊,好不容易追上了,拉過來一看竟然仍是喬引娣。他抹著頭上的冷汗問:“朕這是在做夢還是真的?你到底是小福還是引娣?”
引娣冷笑著問:“皇上,虧你還是信佛的,也虧你還常常念往生咒。豈不聞‘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’。夢也好,無夢非夢也罷,還不都是色相變化?我就燒死在這棵老柿樹下,二十年前,你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嗎?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,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。從此將天各一方,你也不要再想我了。人間世事紛擾多詐,人心險惡,你好好地保重吧,我去了……”
一轉眼間,小福已經不見了。昏黃廣袤的沙灘上,淒涼的冷風在呼叫著,黃河灘上的塵沙也在他身邊無情地翻滾。他看到了遠處那婆裟起舞的沙暴,也聽到自己悲倫的呼喊聲:“小福,小福,你回來呀……引娣,引娣……你怎麼也要走呢……”突然,他意識到自己是皇上,是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皇上,他放聲大叫:“侍衛們在哪裡,太監們又在何處?你們快去,給小福修廟!快去把引娣給朕找回來……”
守在暖閣外的高無庸快步走了進來,他輕聲地叫著:“皇上,皇上,您醒醒,醒醒啊!”他一邊為皇上掖好蹬開的被子,一邊小心翼翼地說:“皇上,皇上,你是被夢魘著了——奴才們全都在這兒侍候著呢!您先喝口水,醒醒神。奴才這就去叫喬姑娘,她要是肯來,叫她上來侍候主子可好?還有,方先生和張廷玉進來了,主子要不要現在見見他們?”
雍正清醒過來了,才知道剛才自己竟是在夢境中。他想起夢中所見,心頭還在怦怦地跳著。他吩咐一聲:“叫方先生和張廷玉進來。哦,喬引娣要是不樂意,你們不要勉強她。”
喬引娣來到這個地方,已經有一年多了。她在允禵那裡時就聽說,皇上是個好酒貪色之徒。剛來澹寧居時,她時時都在戒備著。她把內衣用細針密線fèng得牢牢實實,還晝夜都準備著一柄用來自裁的長銀簪子,稍有可疑的飯菜和茶水絕對不吃不喝,皇上假如想來施暴,她就一了百了。可是,這麼多天過去了,她每天只見皇上千篇一律的只是“聽政”,“聽政”,好像除了聽政之外什麼都不知道似的。偶而雍正也到她住的地方來看看,卻從來不多說話,只是極隨便地問上一兩句,就返身走去。最奇怪的是皇上還有特旨給她,說有差使時,引娣可以聽便。她願去就去,不願去時也不准勉強。今天高無庸又來了,而且一見面就一臉的諂媚相,引娣知道皇上又要叫她了。便說:“今兒個我洗了一天的衣物,累了,我什麼地方也不想去。”
高無庸驚訝萬分地說:“哎呀,喬姑娘,你怎麼能幹那些個粗活呢?下頭的這些人真是混帳透頂了,回頭我要好好地教訓她們一番。叫我說,你什麼事也別做,保養好身子,就是你的‘差使’。你的臉上能露出喜相來,我們這些人也都能跟著幫光呢。”
高無庸這話還真不是瞎編的。那天一個太監侍候皇上寫字,他拂紙時不小心把茶弄灑了。剛好這幅字是雍正寫好了要賜人的,這一下給濺得不成了模樣。皇上一怒之下,便命人將他拖到後院狠狠地打,引娣看著不忍,便走上前去給雍正重又送上一杯茶說:“皇上,別再打了。奴婢給你拂紙,您再寫一幅成嗎?”
就這麼輕輕的一句話,雍正馬上下令停刑。所以,打從這事以後,凡是犯了過失的太監宮女們,都把免受刑罰的希望,寄托在引娣身上。她也真有面子,只要她一出面,該重罰的改輕了,該輕罰的就饒過了。引娣見高無庸的笑臉像是開了花似的,便問:“又是誰怎麼了?”
高無庸小心地說:“今天倒不是誰要遭罰,而是出了大事了。幾個王爺大鬧朝堂,受到了萬歲的處分。八爺和九爺都被改了名字,連十爺和十四爺也被捎帶了進去,皇上也氣得病了。本來想請你過去一下的,皇上還是說要聽你自便。不過奴才們瞧著今天這勢頭不大對,皇上正上火,怕一個不小心,就得吃不了兜著走。好姑娘,你知道咱們吃這碗飯多不容易啊!”
一聽說十四爺也出了事,喬引娣二話不說,站起身來就來到了澹寧居。她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,向坐在炕上的雍正福了兩福,從銀瓶里倒了一杯熱茶捧到炕桌上,這才又垂手站在一邊。
雍正本來是不渴的,因為是引娣倒的茶,他也就端起來喝了一口,極其溫和地看了她一眼,才接著對方苞和張廷玉說話:“你們來推薦朱師傅,朕以為很好。他的忠心和正直朕早就知道了。他在文華殿坐了幾年的冷板凳,卻沒有絲毫的怨心,這就是大節嘛。朕今日看見他的身板還好,把他升為軍機大臣,朕看還是很合適的。至於俞鴻圖嘛,就放他一個江西鹽道好了。外邊都還有什麼議論,你們全都說出來吧,朕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了,斷斷不會氣死的。”
張廷玉欠身說道:“下邊的臣子震攝天威,沒有人敢私自議論,更沒人敢串連。臣下朝後,從各部都叫了一人來,在臣的私邸里座談。大家都說允禩——哦,阿其那太為囂張,既無人臣之禮,又有篡位之心。包括永信在內,都應交部議處,明正典刑,以正國法。但也有人對兩個王爺改名頗有微詞,說他們畢竟是聖祖血脈,傳至後世也不大好聽。”
“方先生以為如何呢?”
方苞長嘆一聲說:“若論允禩、允禟和允禵三人今天的行為,放在其餘的臣子地位上,十死也不足以弊其辜!”引娣聽到允禵竟然闖了這樣的大禍,嚇得臉都變白了。但方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繼續說,“不過,老臣以為,這樣一來聖祖留下的阿哥們傷殘凋零得就太厲害了。無論怎麼說,後世總是一個遺憾。這件事萬歲一定也很為難,臣看不如圈之高牆,或放之外地,讓他們得終天年也就是了。至於那個錢名世,不過一個小人,平素行為就不端,‘名教罪人’算得上中肯的考語。口誅筆伐一下,讓天下士子明恥知戒,對世風人心,對官場貞操,我看都是大有好處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