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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雍正所說的“外頭”,其實是“裡間”。這裡原來是康熙皇帝的書房,布置得分外雅致,牆上掛滿了字畫。其中,就有一幅《耕織四十六圖》。喬引娣看了奇怪地說:“皇上,這不全是種莊稼織布的事兒嘛。怎麼要畫到畫兒上去,又掛到這裡面來呢?”

    雍正笑了:“你幹過農活,當然不新鮮。朕第一次見到它時,卻覺得新奇得很哪!當皇帝的,不知民間疾苦,不懂得耕作辛勞,那怎麼能行?晉文帝時,天下餓死了人。臣子們奏了上去,可這位皇帝卻說:‘他們肚子餓了,為什麼不喝點肉粥呢’?皇帝要當到這份兒上,那天下可就一走要完了。”

    雍正見她老是愣神,就說:“你過去,把窗子支起來。”

    喬引娣不知他要幹什麼,卻聽話地上前去支起了窗子。雍正望著窗外出了一會幾神,又回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喬引娣看,還輕輕他說了一句什麼。引娣卻早讓他瞧得羞紅了臉,而又不知怎麼才好:“皇上,你……”

    雍正馬上收回目光,卻又忍不住地再看了一眼,這才說:“你確實是長得太美了。來,替朕把宣紙鋪好,朕要寫幾個大字。”  

    引娣羞紅著臉,又被他誇得心裡直跳。她走上前來,將紙鋪平了,又站在一邊,輕輕地撫著宣紙。雍正定了定神,揮筆在紙上寫著。他邊寫邊說:“這是李衛請朕寫的,他一心一意地想讓朕巡幸江甫。可朕沒把天下治好,怎能有這份閒心呢?”突然,他話題一轉問道,“朕讓你去看看十四爺,他都說了些什麼?你知道,還從來沒人敢既不繳旨,又沒回音的呢。”

    喬引娣輕聲說:“我沒有去。”

    “為什麼?你不想去了?”

    “不,奴婢不知道十四爺在哪裡,我曾問過高無庸;可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告訴我……”

    “哦,你是不懂規矩。你向高無庸說,自己是奉旨去的,他敢攔你嗎?高無庸,你進來!”

    高無庸就站在屏風外邊,聽見招呼,馬上就進來了。雍正吩咐說:“回京後,你領著引娣去看看朕的十四弟,可以在那裡呆上一個時辰。你也順便看看,他現在還缺什麼東西,有沒有下人在那裡狐假虎威地耍威風作踐他,回來向朕如實回話。”  

    “扎!回主子,朱先生和鄂爾泰已經用飽了,他們正等著主子召見呢。”

    “叫進來吧。”雍正淡淡地說了一句,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喬引娣此時卻是千頭萬緒,再也難以控制自己了。從心裡說,她想念十四爺,但現在她更感激皇上對她的恩情。這位每天不分晝夜只知道勤政的皇帝,對她這個弱女子,從來沒有任何不規的行為,卻像是一個年長的大哥哥。她鬧不明白,那個生性豪慡的十四爺,怎麼就不能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合到一起呢?假如沒有了這些政爭,沒有了朝中這些勾心鬥角的事,他們兩個和睦相處,自己既有一個疼愛著的人,又有這樣一位大哥哥,那該有多好啊!可是,她知道,這又是絕對不可能的。唉!

    朱軾和鄂爾泰進來了,雍正問他們:“對田文鏡和李紱之間的爭執,你們是怎麼看的?”

    皇上這話問得突然,他們倆誰都不敢開口。朱軾說:“下頭還沒有報上來……”

    “你們就不能談談自己的看法嗎?”雍正口氣嚴厲地又問。

    朱軾還是第一次領教皇上的軟釘子,他頭上的汗珠馬上就掉下來了。他吞吞吐吐地說:“啟奏皇上,臣以為,他們二人都是正人君子,也都是能夠為國分憂之人。二人的分歧,不過是政見不同而已。見仁見智,不足深責。”  

    “哦,好人之間的誤會,這是你的看法。鄂爾泰,你呢?”

    “李紱與田文鏡之間的私交一向很好,這是有目共睹的。俞鴻圖從河南發回了奏摺說,田文鏡報主心切,但也有一些失察的小事,以致讓小人們拿來製造事端。而李紱則見事不明,又不能諒解,因此才釀出了政見之爭。奴才所見未必就對,請聖上燭照明鑑。”

    雍正好大半天都沒有說話,只是在端坐飲茶。突然他說道:“朕不是讓你們來評價人物,而是在這裡論世情、世理的。朕是在朋黨中吃過大虧的,深得其中三昧。那個‘八爺黨’果然是消聲匿跡了嗎?不!從弘曆遭險這事,你們應當看到,連外省的土匪們作案,都非要到河南境內不可。這就說明了,那個‘八爺黨’還陰魂不散。如今,滿天下都在議論著什麼‘官闈秘聞’。甚至有人說,隆科多所以獲罪,是因為他知道的內幕太多了,朕是要殺他滅口,真是奇談怪論!”他越說越氣,猛地一拍几案站起身來說,“阿其那他們犯的不但是家法,還犯了國法!傳旨給六部眾臣,議議他們該當何罪!”

    朱軾他們簡直傻了,怎麼皇上正說著李紱和田文鏡,卻又跑到允禩等人身上了呢?還沒等他們醒過神來,雍正又氣憤地說:“你們不要以為朕說話跑了題,這和剛才所說的是一回子事,這就是朋黨!跟著他們起鬨的,有幾個不是阿其那的舊人?!朕要推行新政,他們就拼死地反對。李紱自恃身正心也正,所以他才要搏名!他淨撿著朕最疼處來揭瘡疤,這就沾染了漢人的惡習,讓朕十分痛惜。昔日孔明殺了馬稷,朕又為什麼不能渾淚斬李級!”  

    雍正的話如金石蹦響,擲地有聲,朱軾和鄂爾泰早就聽得驚心動魄了。他們長跪在地說道:“皇上高屋建瓴,深謀遠慮,使臣等頓開茅塞。請旨:應當怎樣辦理。”

    “發旨給六部,讓他們從速議處。李紱的名字暫可不提,但不要再觀望不前。明日朕就啟駕返京。”

    “扎!”

    皇上在承德發怒,弘時卻在家裡搗鬼。他把曠師爺叫來悄聲問道:“都掐斷了嗎?”

    曠師爺小心翼翼地說:“三爺放心,連聶公公在內,全部處死。鐵頭蚊跑到抱犢崮,我派人去殺他了。”

    弘時那顆懸得高高的心,這才安定了下來。他拿出太監秦狗兒送來的消息,將皇上和朱軾、鄂爾泰的談話說了,並請教對策。曠師爺笑了:“三爺,上次學生讓您賞這給秦狗兒三百兩銀子,您還覺得心疼。就這封信,您說它值不值一萬?”

    “我哪能那樣小氣?皇上宮規嚴厲,太監結交王公大臣的格殺無論!我是怕他萬一說走了嘴,那可就要弄巧成拙了。老四他就不搞這一套,可他的消息卻比我靈,也真邪性了。”

    “三爺,您和四爺不一樣啊!他早先就在先帝身邊,又主持了這麼多年的韻松軒,巴結他的人多了。裡頭隨便一句話,他就什麼都知道了,哪還用得著往外掏銀子買消息?”

    弘時不想多說弘曆的事,卻目光幽幽地看著曠師爺說:“這次,李紱就要倒大霉了!這件事還牽連著八叔等人,真是令人難以置信。其實,李紱和八叔根本不是一路人,而且他的人品文章比田文鏡高上十倍,太可惜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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