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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允禩一聽,心裡可就不痛快了。心想,我招你惹你了嗎?你犯得著一進門就拿我撒氣嗎?可是他不能頂撞,只能“守時待變”。他強咽一口唾沫說:“皇上責備的是,這是臣弟的疏忽。其實他們倆的事情,內務府都記錄在檔的,臣還以為內務府早已進呈御覽了,就沒有另行奏明。皇上既是這樣說了,以後臣弟自會多加留意的。”

    雍正皇上有這個脾氣,只要咬定了,就絕不放鬆。今天他又叫上真兒了:“話不能這樣說。這事看來不大,卻關乎著朕的名聲,朕怎麼能不問呢?大阿哥自作自受,聖祖皇帝親自發落了他,朕讓他能得天年,就算對得起他了。可是,二哥卻與他不同,他當過四十年的太子,與朕也曾有君臣之緣。屈待了他,後世將會說朕不知道照應。你說說看,他的事應該怎樣料理才好?”

    “怎樣料理?”這話可真問得讓人不著邊際,也無從去想、去猜。別說允禩覺得不好回答,就是以辦事老到精明著稱的張廷玉,都不知說什麼才好。可是,皇上還在上邊等著答覆,總不能都這樣泡著吧。馬齊卻聽出了話音,啊,原來皇上要對二阿哥施恩了,他想了一想說:“皇上聖慮極是。常言說得好。仁者一念必然通天!二阿哥昔日為群小所困,失望於先帝,但事情已過去十幾年,是應該有個說法了。假如皇上看他果然已經洗心革面,自當對他施雨露之恩,循照古例,可廢為庶人;就是皇上再恩賜他一個爵位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  

    張廷玉聽到這話,心想,馬齊算沒有白坐這幾年監牢,說出話來,玲瓏剔透,又密不透風。他立即附和說:“馬齊說得很對。但究竟如何對允礽施恩,請皇上聖裁,臣等依古例參贊也就是了。”

    雍正皺著眉頭想了好久才說:“你們都說得很好,朕就是難捨這份骨肉情誼呀!要麼,給允礽一個親王的名份,在通州劃出塊藩地來,讓他在那裡榮養,你們覺得如何?”說完,他抬起頭來,目不轉睛地看著允禩。

    允禩簡直被鬧糊塗了:皇上今天為什麼突然想起了允礽的事,又為什麼單單要我來說話呢?可是,皇上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,他不敢說反話,而只能順竿爬:“皇上如此處置,正是上合天理之事。臣弟想,是不是就叫他為‘理親王’?”

    張廷玉說:“理親王這個名字不錯。不過,二爺畢竟是犯過錯的,不然先帝就不會廢掉他。犯過而後補,謂之‘密’,得把這個意思昭示出來,才能順理成章,也不會使天下臣民們誤解。所以,臣想應當在‘理’字下,再加一個‘密’字,這樣就說全了,叫‘理密親王’怎樣?”  

    雍正這才高興地說:“好好好,就照你這個意思,擬成詔書,明發天下。”他話題一轉又問,“哎,朕剛剛進來時,見范時捷他們幾個都在垂花門外,那個戴雙眼孔雀花翎的人是誰?”

    張廷玉連忙說:“皇上忘記了?他是廣東總督孔毓徇嘛。”

    活沒說完,雍正就想起來了:“哦,對對,前幾天才奪情起復的。怪不得他穿著四團龍褂,原來是聖人家裡出來的人。叫他們一齊進來吧。”

    湊著李德全出去傳旨的空,雍正皇帝對群臣說:“朕就要出京去巡視了。朕這次出去,一來是看看河工,二來也要體察一下民情。五月端陽節過後,大約年羹堯就該回京了,到那時朕再回來為他慶功。如今寶親王代朕去前線勞軍,朕出去後,京城裡是弘時坐纛兒,朕等會兒也自然要囑咐弘時幾句。八弟和十三弟,你們要照舊辦好自己的差使,瞧著弘時有什麼不對的地方,你們也要拿出皇叔的身份來,替朕管教他。朕這次出京,只帶廷玉一人,馬齊留在上書房裡處理六部事務。小事,你們只管作主,遇上大事,就飛馬報到朕的行在,這樣就能相安無事了。”

    眾人一聽連忙躬身稱是,允禩卻趁機說:“皇上,臣弟這裡整頓旗務的事情太多,也太忙,還要籌辦迎接大軍凱旋的事。九弟是要跟年羹堯一起回京的,如今最閒的是十弟,可不可以叫他馬上回來,為臣當個幫辦。”  

    雍正知道他的心意,只是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:“這事以後再說吧。”就回過頭來看著剛進來的孔毓徇問:“你是剛從廣東回來的嗎?”

    孔毓徇叩頭回答:“回皇上,臣是剛從廣東回來。自家母不幸仙逝後,臣即就地丁憂守制。接到萬歲旨意後,又撫柩北上,在曲阜安置了臣母。皇上,臣自幼就是個孤兒,家母夜夜紡織直到天亮,臣才能讀書進仕,也才能有今日。萬歲以孝治天下,奪情之旨臣實在不願奉詔,可又不敢不奉詔。特晉謁皇上,求皇上念臣母子至情,允許臣為母盡孝。服孝期滿,臣自當重新入仕,為皇上盡忠辦差。皇上,您為何要用臣這樣的不孝之子呢……”說著,說著,他已是潸然淚下。

    中國歷來看重孝道,人臣父母去世,都要報“丁憂”,並且要“守制”三年。但皇上也可不讓臣子守制,這叫“奪情”。孔毓徇要求皇上不要“奪情”,讓他能為老母盡孝,皇上雖也同情,卻不能照准。因為廣東出了件大案,又沒人可以代他審理,所以仍要讓他回任,而皇上要“奪情”是要給予安慰的。所以雍正說:“忠孝本為一體,講的是一個‘心’字。朕的母親不也……唉,什麼都不要說了,你在職守制也是一樣的嘛。馬齊——”  

    “臣在。”

    “傳旨給禮部,讓他們派大員到曲阜,弔祭毓徇的母親,追封她為一品諸命,諡號‘誠節’,立坊表彰!毓徇,朕這樣做,你滿意了嗎?”

    孔毓徇激動得渾身顫抖。連連叩頭,淚流不止,他哭著說:“皇上待臣以天高地厚之恩,臣敢不遵從聖命,以忠報國?”

    眾人見孔毓徇如此孝母,而皇上又如此厚待,都不由得同聲讚佩。雍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:“廣東與北京萬里迢迢,正所謂‘山高皇帝遠’,而那裡的吏風敗壞也已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。有人說,天下吏治之混亂,以廣東為第一,朕以為是有道理的。就如新會一門九命這件案子,從朕登基至今,已下過三次硃批,可是,他們竟然拿不到正凶,真是咄咄怪事!孔毓徇,依你看,這裡面到底是什麼原因?”

    廣東的新會一案,是件人人皆知的一大奇案。那裡的一個惡霸,為了爭奪一塊風水寶地,趁著夜半,竟然燒殺了胡家一門九口。這個惡霸不知家裡有多少銀子,又不知他究竟買通了誰,朝廷接連撤了兩任按察使,結果仍是“查無實據”而無法結案。這是雍正朝的第一大案,所以雍正才下旨將現任總督撤差,而由孔毓徇“奪情”復任。現在聽見皇上問到這件事,大家都睜大眼睛注視著這位聖門後裔。

    孔毓徇叩頭答道:“臣雖是丁憂守制的人,也聽到外邊有不少傳言,但這件案子不是只憑傳言就可以回奏皇上的。臣向萬歲借一個人給臣作‘觀審’,三個月內,如果不能結案,請皇上取了臣的首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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