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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知,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楊名時的預料。第二場考題下來,楊名時一對照,還是一樣,只不過是把第二題換成了第三題。楊名時想起那個賣考題的人說的:或者是一二三,或者是三二一這話。心想,先不要聲張,再等一天,看看明天發下來的考題,是不是第二題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張廷璐叫上他來拆考題。這考題不拆還罷,拆開一看,果然是第二題!就是說,賣考題的人說得一點不差,裡邊的內容絲毫沒錯!楊名時此刻來不及細想就高喊一聲:“張大人,這考題泄露了!”說著從懷裡掏出那張伯倫樓給的帖子:“張大人,你來看。”
張廷璐用顫抖的手拆開封套看時,三場考題全在上邊,不但一字不差,甚至一筆一划都完全一樣。張廷璐只覺得自己的頭“轟”的一下大了,“東窗事發”幾個字閃過他的腦際,頓時手腳
張廷璐自己的腦袋就要掉了,哪還顧得上和楊名時說這些呀!這考題弘時阿哥偷來交給自己的時候,曾說過要絕對保守機密的話,他也向弘時下了保證。可是,事實擺在眼前,弘時沒有遵守承諾。他不但繼續擴大了泄露的範圍,甚至公開地在酒樓上拍賣!再一想、這恐怕不是弘時一個人能幹的。弘時和隆科多之間過從甚密,而隆科多又有向八王爺允禩那邊靠攏的跡象。弘時,弘曆和弘晝這三位阿哥間,眼下又正在重新上演著當年阿哥黨爭當太子的故事。考題泄露的事肯定與這些人有關,但他們中不論哪一個,都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,也都是張廷璐惹不起的人。賊船好上不好下呀……怎麼辦……是現在就向楊名時和盤托出嗎?不,那樣就會株連到許許多多天璜貴胄,龍子鳳孫,自己也難逃罪責。那麼,就只好狠下心來,寧可開罪了楊名時也不能把這事透露出去。對!先給他來軟的,過了這一關,再找弘時商量辦法吧。想到這裡,他一笑說道:“名時,你何必這麼認真呢?天下的奇人多得很,焉知他們不是得了哪位神仙的點化?再說,有能耐、有眼光的人也不少,他們難道就不能猜對了這考題?話又說回來,我們在這裡把事情張揚出去,立時就將引起朝野震動,也立時就會牽動全局,不可不慎哪!今科考場裡最先看到題的,只有我們兩個人。而且出示考題在前,舉發舞弊在後,稍有風聲透出去,我們倆就必然要承擔這血海般的關係,考場裡的十八位房官的性命都攥在我們倆的手心裡。名時老弟,你明白嗎?”
楊名時簡直被他說糊塗了,什麼“我們要承擔這血海般的關係”?外邊有人買賣考題,主考官揭發出來,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嘛,擔的什麼關係?什麼“出示考題在前,舉發舞弊在後”,這不是埋下了伏筆,在向我暗示,如果我去首告就要反過來追究我的責任嗎?哦,我明白了,張廷璐的哥哥現在是上書房大臣,他最有可能偷得考題,他們兄弟二人就是這件考場作弊大案的最大嫌疑者!
楊名時不能再沉默了:“張大人剛才所說似乎有理,但細想起來卻有些不通。皇上把掄才大典的重任壓在我們肩上,我們就應該憑著對皇上的忠心把事情擔起來,而不能光靠猜測為自己開脫。與其說什麼‘神仙’、‘能人’一類的廢話,倒不如認真地想一想,也許皇上身邊藏著小人呢?也許我們這考場裡就有人納賄收受呢?也許我們之中的哪一個人,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人呢?依學生看,咱們不能去想怎麼才能騙過皇上,怎麼才能洗清自己。皇上再三囑咐我們要秉公,前天剛進貢院時,我們也都曾向天盟誓。所以這事不能只想人情,更要多想想天理。在下以為,這一科的考試應該立即停止。我們應該立刻向皇上請旨,按皇上旨意去辦,不能再猶豫了!”
楊名時說得夠誠懇的了,哪知張廷璐卻突然變了臉。他惡狠狠地說:“好哇,聽你的意思,好像是說我張某人就是偷露考題之人。好好好,我一心為了維護你,你卻疑到我身上來了。既然這樣,你願意拜章呈奏皇上,那就請便。不過我也要拜章,而且頭一個就要參你!”
一聽張廷璐說要拜本參奏自己,楊名時也怒聲問道:“什麼,什麼,你要參我,我有什麼錯?”
張廷璐連壓帶嚇唬地冷笑著說:“嘿嘿嘿嘿,請你安坐稍待。我會讓你先看到我的奏章的。”
楊名時年青,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,他能在這裡等候張廷璐的彈劾嗎?就在這時,在外面等著接題的承題官進來了。他剛往裡面一伸頭,正好讓楊名時看見。楊名時想也來不及想,就大聲說:“好,你來得正好。快去傳話,今科考試立即停止!貢院的人役全部出動,包圍搜查貢院街的伯倫樓,把那裡的人全都拿下,送交順天府聽審!”
“慢!”張廷璐斷喝一聲:“姓楊的,你懂不懂規矩?有沒有王法?這裡的主考是我而不是你,你不要太猖狂了。”他回頭對承題官說,“你們都聽我的吩咐,第三場考題立刻發下去,考試照常進行。派兩個人到順天府去通知他們,鎖拿伯倫樓出賣考題的人候審!”
張廷璐是正主考,他的話就是命令,承題官答應一聲領了考題出去了。楊名時跌坐在椅子上,心想,自己怎麼這樣多嘴而又沉不住氣呢?剛才的兩句話,全都讓張廷璐抓住了把柄。自己是副主考,沒有權力下令停考;自己是考官,也沒有權力讓順天府到伯倫樓去抓人。唉,糊塗啊!
張廷璐高興了:“姓楊的,你還嫩著哪!請安坐聽參,我還要在奏本里給你加上一條罪名:擅權。什麼時候你升了大主考,那時你再來發號施令吧。”
一個書吏走進來稟道:“大人,十一房有個貴州來的舉子夾帶了一本書,被房官抓住了。請示大人如何處理?”
張廷璐正心煩意躁,脫口就說:“貼了他的卷子轟他出去。告知貴州府,停考三年,以示懲戒。”
在一旁苦思對策的楊名時,突然從這句話里得到了啟示:舉子犯戒就可以轟出去,我這個副主考為什麼就不能出去呢?他來到門口對自己帶來的家人說:“快,給老爺我預備轎子!”
張廷璐忙問:“你要到哪裡去?”
楊名時一聲不語,頭也不回地就要往外走,張廷璐一看急了,大喝一聲:“站住!”
楊名時停住了腳步:“怎麼,舉子能走,我就不能走?”
“他是被逐出考場的。”
“我是自己把自己逐出去的!我不想呆在這裡了,因為這裡邊大髒!”楊名時寸步不讓。
“你是官身,是有差使的人!”張廷璐半上提醒半是威脅地說。
楊名時放聲大笑:“好,多謝你的關照。”一邊說著,一邊摘下頭上的頂子,往地上一扔,轉身就走。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張廷璐,卻像頭上挨了一悶棍似的,倒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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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回假哭靈乞兒得恩主真狠毒君王殺豪傑
楊名時一氣之下,摔了頂戴、拂袖而去,離開了貢院。可是,剛一出門他就愣住了、擺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,就是他要上哪兒去?申冤要找誰申,告狀要上哪兒告?他看看天色,已經是起更時分了。現在去見皇上?不行!官門已經下鎖,他是沒有辦法進去的;去六部或者順天府?也不行,他手裡既無關防,又沒有部文,就是六部或順大府接了狀子,也還是要請示上書房。但一想到上書房,他就立刻聯想到了張廷玉。他要告的就是張廷璐哥倆,狀子送到張廷玉眼前會是什麼結果,那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?但今晚如果不把他看到的事情給桶出去,到不了天明,他就會大禍臨頭。張廷璐還不得安他個畏罪脫逃,或者什麼別的罪名啊?想來想去,只有一條可走的路,那就是到西華門去,擊登聞鼓、撞景陽鍾,逼著雍正皇帝在夤夜起身召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