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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墨林笑了:“昔日倉頡造字而鬼哭,因為鬼不識字;周景鑄錢而鬼笑,則是因為鬼愛錢。現今有人既識字而又愛官職、愛錢財的,那他死了以後,必定要化成吃人的厲鬼了。
一言出口,四座皆笑,連神情嚴肅的桑成鼎也綻開了笑臉。可是,年羹堯卻不但沒笑,還聽得很認真、也很仔細。這次他進京,幾次見到雍正皇上,都聽他不住口地在誇讚田文鏡。年羹堯還在怡親王那裡聽說,如今鄔思道也在田某人的幕府中做事。年羹堯想來想去,不論胡期恆和車銘有多大的怨氣,自己也不能為了他們倆和田文鏡臉。翻了臉,就和皇上唱了反調,也得罪了鄔思道。那是不明智,也不划算的。想了一下,便用息事寧人的口氣說:“說歸說,笑歸笑,”田文鏡此人做事認真,還是可取的嘛。現如今天下官員中肯認真做事的太少了。皇上著重他的也就是這一點。據你們所說,我以為,他自己還是清廉剛正的,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罷了。你們有苦盡可在我這裡訴,但想扳倒田某人,恐怕還辦不到。你們的話,我都要奏明當今的,皇上聖明燭照,自當有所處置。你們且耐心地等等,時機一到,朝廷就會有明文的。好了,總說田文鏡的事,讓人憋悶,說點別的吧。這次我進京、保了胡兄一本,大概他要調離河南;車大人呢,吏部的人和我通了氣,也要調開。你們和田文鏡鬧得這麼僵,我看挪個地方未必不是件好事。你們說是嗎?”
胡期恆一聽說讓他離開河南,連忙稱謝說:“大軍門抬愛,胡某感之肺腑。河南這塊地方,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。不知要調我們去哪裡,大將軍能否透個信兒?”
“哦,車兄平調湖廣,你嘛,大概要去四川當巡撫。不過,我的話不能作數,等聖旨下來,你們自會明白的。”
車銘一聽這話可不高興了。他和胡期恆之間,平常並不親熱,只不過為了和田文鏡鬥法,才聯起手來。現在,胡某高升天府之國,而他卻平調湖廣,顯然是年羹堯從中做了手腳。他心裡有氣,又不好明說。便抓住扣押臬司人質的事作文章:“下官多承大將軍關照。離開河南對我來說,早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。不過,士可殺而不可侮。田文鏡扣著臬司衙門的人,就是不把我們倆看在眼裡,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了。此事,還請大將軍從中周旋。”
“對對對,車大人說得有理。我這就寫札子,讓田文鏡立刻放人。”說著,他命人取過筆墨來,不假思索地一揮而蹴,寫完後,又略一審視,讓桑成鼎在上邊加蓋了關防。劉墨林對這事卻不能不管,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去,索要過來看時,只見那札子上寫著:
大將軍年,咨爾河南巡撫田文鏡:晁劉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門公職人員,殊失魯莽,甚駭視聽!著即見令釋放,秉公依律審理,此令!
劉墨林看罷一笑說道:“好,大將軍一筆好字,令人欽佩!不過……學生以為,將軍以軍令去干預民政,似乎是有點不大合適吧?”
年羹堯想不到他一個小小的參議,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:“怕什麼?我節制著十一省軍馬,河南巡撫管著河南的軍務,他不也是我的麾下嗎?老胡,你們把它帶回去交給田文鏡好了。”說完,又惡狠狠地看了劉墨林一眼。那意思很明白,就是要告訴劉墨林,以後少管本大將軍的閒事!
年羹堯估計錯了。劉墨林只是撂出這句話來,就埋頭看他的書去了。年羹堯心裡猛然一驚:嗯,這小子是怎麼回事?他忽然想起皇上再三叮囑的那句話:一心辦好軍務,別的事不要多管。難道,皇上早就在忌諱我過多地插手民政了嗎?一絲不安,掠過他的心頭,使他不禁打了個寒顫。
車銘和胡期恆不虛此行,他們的目的達到了。年羹堯發了話,雖說比不上聖旨,可也差不了多少。他跺跺腳十一省亂顫,就是京師的那些王公貴戚們,誰敢和年羹堯抗膀子?別看他田文鏡刀槍不入、油鹽不浸,軍帖一下,他從此就別想在河南站穩腳步!只要臬司的人放出來,晁劉氏的案子就沒法再審,它也就會成為一個永遠也說不清、道不明的疑案、死案。
他們沒在鄭州多停,而是連夜騎馬趕回了開封。胡期恆也不回他的臬司衙門了,準備就在車銘那裡稍事休息,然後去拜會田文鏡。先亮出年大將軍手諭,要他立刻放人,別的事情以後再說。他們想的倒是很好,可還沒坐穩,車銘的錢糧師爺萬祖銘就闖了進來,跺著腳埋怨說:“哎呀,東翁,你怎麼才回來?晚了一步,晚了一步啊!”
車銘還沒有緩過神來呢,忙問:“什麼晚了一步?我怎麼聽不明白?”
“咳,晁劉氏的案子已經審結了。前天晚上,田大人那裡的師爺們就送來了信,叫我們想辦法。可是,二位大人去了鄭州,我們幾個又上不了台盤。急得我們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,卻又不敢聲張。事情已鬧到這一步,怕是想捂也捂不住了,可怎麼收場呢?”
車銘冷笑一聲說:“慌什麼,不定是誰收不了場哪!去,叫衙門的師爺全來,待會兒我們一同去巡撫衙門。”
“哎呀,他們要是能來,我還著什麼急呢?他們……早就被田大人給扣下了!”
“什麼,什麼?”胡期恆嚇了一跳,“他田某人好大的膽子,竟敢把藩司衙門的人也扣了?他憑什麼這樣做?”
萬祖銘吞吞吐吐地說:“車大人臨走時交代說,要我們藩司出幾萬銀子,先買住晁劉氏撤回訴狀。沒了苦主,這官司還怎麼打?這本是個釜底抽薪之計,用起來不費事的。可是,不知是那晁劉氏不願意,還是我們派去的人沒本事。去一個,沒見回音;再去一個,還是不見回來。我覺得事情有些怪,便派老李頭親自去。我和他約好了,到天擦黑,他要是還不回來,就是出了事,我們這裡好趕緊想辦法。這不,大長一夜都過去了,活不見人。死不見屍的,還不是出了事嗎?我琢磨著,肯定是晁劉氏那娘兒們把我們賣了!”
胡期恆跺著腳說:“咳,虧你還是紹興師爺,這大清律竟然一點都不懂!我的臬司衙門裡有的是刑名師爺。你也該去請教一下嘛。這又不是鬧家務糾紛的小事,哪能私和私了呢?”
車銘卻不慌不忙地說:“老胡,你別怪他,這事是我定下的。我原來想,只要能撤掉晁劉氏的案子,就可一了百了的。現在我們不要亂了方寸,巡撫衙門那裡到底是什麼情形,我們一齊去看看,不就知道了嗎?”
車、胡二人來到巡撫衙門時,天才剛剛放亮。可是,開封府街面上,與往昔已是大不相同了。只見一街兩巷,到處是警戒的兵士,持戈挺槍地在巡邏。空曠的巡撫衙門照壁旁,幾十名官員,鵠立在儀門邊,一個個心神不定,有的還在竊竊私議。車、胡二人下了馬,沖衙役們問道:“這裡出了什麼大事嗎?田中丞現在哪裡?”
“回藩台大人,今兒個田中丞要大出紅差,人犯已經押到了。中丞爺現在籤押房裡,正和幾位師爺說話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