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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劉墨林太粗心了,他沒能看出蘇舜卿的心事,卻只是地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。今天,他的感觸實在是太多,即將到來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!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說出,更不敢說他很快地就要與她分別。此刻,看著蘇舜卿那淚眼汪汪的樣子,也不知她為什麼會這樣?便故作輕鬆地說:“舜卿,你老看它幹嘛?這不是你最愛唱的曲牌嗎?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寫的呀!你知道我今天見到了誰嗎?說出來准要嚇你一跳:我見到了皇上的老師!這番遭遇,我要記上一輩子,永誌不忘!我劉墨林平日自忖還稱得起是個才子,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!哎?你怎麼還不唱呢?是嫌我寫的不好嗎?咱們倆誰跟誰呀,要覺得不妥,你就只管改嘛。告訴你,我正在學著讓別人挑毛病哪!”他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,一邊又猛往嘴裡灌酒。此時,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。

    蘇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。劉墨林醉眼迷離地看了她一下說:“你想知道我這次西行的故事嗎?我們幾乎全是在走路。走啊,走啊,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的。寶親王喜歡私訪,所以我便隨著他微服而行。這首詞就是那天住下來後,我題在旅店牆壁上的。我沒有隻寫自己的心情,而是寫了咱們兩人。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,那可是你中有我,我中也有你呀!哎,你倒是快唱啊,我還等著哪!”  

    蘇舜卿拭了拭流到腮邊的淚水說:“劉郎,你想我,我又何嘗不想你?你為我填詞,我又怎不與你唱和呢?你寫的這首我還太生,怕唱得不好,掃了你的興。還是請你先聽聽我寫的這首吧,你只管邊聽邊喝就行。只要你能誇我一聲,說一聲好,那就比什麼都強……”她說著便輕調琴弦,宛轉地唱了出來。這歌聲似悲似怨,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愛。她明白,這是她為情郎吟唱的最後一次,也是最傷心、最動情的一次了:

    ……良人萬里歸來,斑駁舊牆仍在,哪裡尋得人面桃花?妾是那弱質薄柳姿,新出的蒹葭,怎堪那狂飈疾雷加!苦也苦也苦也……

    劉墨林今天一來是十分疲憊,二來又懷著心事。蘇舜卿低吟輕唱,唱得又是那麼讓人入迷。他正要問她為什麼唱得如此淒涼,卻不料竟在不知不覺中醉倒了……

    這是一個沉悶的五月之夜,沒有一絲風,周圍也沒有一點動靜,只有圓圓的月亮,高高地掛在湛藍色的中天,用它那慘澹的光輝,照著這間死寂的小屋。蘇舜卿懷著無限悵惘,看著睡熟了的情人。她用了好大力氣,才把他搬到床上躺好。一匙匙地給他灌了醒酒湯,又擦淨了他吐在枕邊的穢物,極盡了一個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。她是那樣的細心,那樣的專注,又是那樣的輕手輕腳。這一切,都好像是在訴說著心中無限的留戀,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後的告別。下半夜,她見劉墨林進入了沉沉的夢鄉,便站起身來走到梳妝檯前,理好頭上的亂發,又精心地打扮了一下,這才拿起劉墨林的扇子來。她看了又看,讀了又讀。扇子上寫著他的思念,他的戀情,和他對自己這苦命女子的深情摯愛。她不願意讓他在醒來後,再看到這柄凝結著他們愛情的扇子。便輕輕地、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條條撕開,撕成了永遠再也不能合攏的扇骨。然後,就把它扔進了火爐里,看著它化成灰燼。火光映照下,她又想起了自己這悲慘的一生:七歲喪母,十四歲又失去了父親,逼得她不得不賣身葬父,成了孤兒。老鴇並沒有逼她賣身……她自立自強,成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jì……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,而且是個“下賤”的女人!劉墨林代她懇求皇上下旨讓她得以脫籍從良,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。她發誓一輩子跟著劉墨林,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,也要做個清清白白的女人……可是,老天卻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呢?她自言自語地說:“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,落到今天這人不像人,鬼又不是鬼的下場……徐駿,你等著吧!就是到了陰曹地府,我也要向你討還這筆血債!”  

    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毒酒來,躺在心愛的人身邊,猛地喝了下去。她忍著劇烈的腹疼,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,以免驚醒了劉郎。劉郎一走是太累了,她想讓他睡得更香甜一些。可是,他,他為什麼睡得這樣死呢……

    劉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猛然醒來。剛醒過來時,他覺得頭昏腦脹,口渴得厲害。他一聲聲地叫著:“舜卿,舜卿!你到哪裡去了?你給我送點水喝好嗎?”可是,他連叫了幾聲,卻聽不到一點動靜。便掙扎著爬起身來,見蘇舜卿躺在地下睡得正香,他笑了:“瞧你,這麼大的人了,怎麼還會掉炕呢?快起來吧!你呀,真是的,掉在地上摔都摔不醒!”

    可是,蘇舜哪裡還有知覺?劉墨林見她不答應,便翻身下床去拉她。這一拉才發現:她雙目緊閉,臉色慘白,像一灘爛泥似的一下便倒進了他的懷裡。啊?!劉墨林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,又是按她的脈膊,這才知道她早已命歸黃泉了!急得劉墨林大聲呼喊著:“舜卿,舜卿,你這是怎麼了?你醒醒,醒醒啊!你為什麼要這樣,哪怕是天大的事,你就不能和我說一聲再走嗎?嗚嗚……啊嗬嗬嗬嗬……”  

    老鴇聽見聲音不對,連忙推門進來,卻被劉墨林死死地抓住。他如瘋似狂,劈胸將她拎了起來:“好你個老母狗,說,舜卿是怎麼死的?你是怎樣和別人勾搭在一起害了舜卿的?你不說,我掐死你!不——我送你到順天府,讓你嘗嘗騎木驢,零刀碎剮的滋味!”

    老鴇一看這陣勢,便什麼都明白了。回頭又瞧著劉墨林那惡狠狠的樣子,更是嚇得魂飛魄喪:“好我的劉老爺呀,你冤枉我了。這事與我一點瓜葛也沒有啊。大概……大概是……”

    劉墨林手下一緊:“說!到現在你還想欺哄爺嗎?”

    “我說,我說,大概是徐大公子,不,是徐駿把她逼的……”

    劉墨林一想,對!除了他這個斯文敗類,別的還能有誰?他咬牙切齒地說:“你等著,爺早晚會來收拾你的!”

    他扔下老鴇,出了門打馬便走。半路上一想:徐駿此時肯定還在八爺府上。便朝著坐騎猛抽一鞭,向著廉親王的府邸飛也似的奔了過去……

    可是,來到八爺門口,劉墨林突然冷靜了。這是王府啊!這裡氣象萬千,戒備森嚴,別說是我,任他是誰也別想走近一步!想進,就得依著規矩,呈上名帖,稟明理由,等候八王爺的傳喚。八爺說聲“不見!”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進去。再說,即便讓進,進去見了廉親王可怎麼說呢?徐駿是八爺的親信,你無緣無故地來找他鬧事,八爺能不說話嗎?他假如問一句:你有什麼證據說是徐駿害死了蘇舜卿,自己又怎麼回答呢?在八爺府硬鬧,那不是摑了八爺的耳光嗎?他要是怪罪下來,自己將怎樣處置,又何以善後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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