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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隆科多今天還是在玩著心眼兒。以他這般年紀,這等經歷,他什麼事不能看透呀!剛才這番話,是他想了又想,思之又思後,才想找機會說出來的。他從監視他的太監那態度變化中,早已敏感地覺察到弘時要向自己下毒手了。但他今天卻不能說出弘時的名字來,他還在防著一手!假定他扳不倒這位皇阿哥,那等著他的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呢?更重要的是,他如此一通表白,就把自己放在了“八爺黨”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。不過,他雖然還存著這些投機鑽營的心,但他剛才的失聲痛哭,也還是真的。哪有到了眼下的景況,還安之若泰的人呢?
隆科多的哭訴,深深地打動了雍正皇帝。他痛惜萬分地說:“如果論起你的罪過來,朕就是將你凌遲處死、頭懸國門,也抵償不了。看著你還有一念在君父上頭,朕就再放你一次。你把沒有說完的話,全都寫下來,密封了呈給朕看。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,這件事如果傳到六部手裡,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,你可要慎之又慎啊!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來,朕答應可以給你一個天年。”他說完就站起身來,叫過侍衛索倫吩咐說:“你留下來處置這裡的善後享宜。隆科多遷往他原來的房子裡住,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裡自由活動。這裡守護的人,要全都換下來,發往——”他在緊張地思忖著。
朱軾在一邊說:“皇上,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,關係極其重大。老臣以為,在這裡守護的人應該全都解往密雲皇莊,分頭看管,讓他們相互舉發,以期弄明陰謀來由。”
“好,就依你說的辦!朱師傅,咱們走吧。”
出了門後,雍正又悄悄地對朱軾說:“朱師傅,你下去後替朕好好想想,隆科多提到的這個‘有人’到底是誰?回頭咱們再找時間談。”
“是,臣遵旨。”
雍正和朱軾回到大內時,已經是中午時分。眾位老王爺,以及親王、郡王、貝勒、貝子、格格和福晉們都已聚集在這裡了。雍正笑著和他們一一招呼,又吩咐立刻開宴。他拉了朱軾的手說:“朱師傅,今天朕為母后作冥壽,所以,這裡都是朕的自家人。可你卻是朕和下邊諸皇子的老師,你應當留下來,和大家一同歡樂。何況,你從前不是也常常陪著聖祖爺看戲的嗎?來來來,大家請都入席。三哥,來,朕和你,還有老十六,老十七,哦,還有咱們的小弟弟老二十四,都坐在首席,下邊大家都可以隨便一些。來吧,小弟弟,快過來呀!傳旨,開膳!”
這個老二十四,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兒子,今年才剛剛十一歲。可是,就是他,竟敢在康熙晏駕的時刻,不顧眾位皇兄的反對,鐵口鋼牙地說出:“皇阿瑪說的是傳位於四哥,我聽得很清楚”!那時,他還只有六歲啊!所以,雍正即位以來,對這位小弟弟可以說是關懷備至,今天又專門把他請到了上首。可是,小弟卻不敢當這個照顧,他進前一步說:“皇上,臣弟不敢這麼受寵。這裡有多少老親王爺,還有眾位王爺。皇上愛憐之情,弟弟我心領了,還是讓我去挨桌敬酒吧。”
“好弟弟,你真懂事了!你大概忘記了,聖祖爺在世時,你也是坐在首席的,你比弘晝還小著好多哪!朕雖然政務繁忙,可經常問著你的功課。知道你最近很有進步,朕高興得很。既然你這麼說,那就依了你,到各桌上敬完了酒,就回到朕身邊來吧。”
雍正見菜品全都上齊了,才率先站起身來,向上邊供著的聖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禱,這才回過身來人席。高無庸一聲高喊:“開筵!開戲!”
鑼鼓常常,絲弦叮咚,名優伶世昌首先出場。他先捧著一個碩大無比的仙桃,為王母獻壽。戲班頭兒也磕著頭捧上了戲單請皇上點戲。雍正是從來不愛看戲的,他只隨便點了兩齣,在一旁的朱軾也應景點了。接著,自然是深懂戲理的允祿等人,也都點了些吉祥的戲文,來為太后祝福。
正戲開場了,雍正的心卻突然顯得把持不定。隆科多的話還在他耳邊響著,他看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兒子們,一個可怕的念頭陡然升起:嗯,莫非是這幾個孽種干下的好事,他們難道在重新上演奪嫡的醜劇了嗎?
此時,台上正在演著一出叫《混元盒》的戲,這是《封神》故事裡的一出。台上裝神弄鬼,群魔亂舞。那個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數,來巴結效命。只見他一個“米簸箕”,竟從三丈來高的桌子上翻下,穩穩地落在台子中央,又非常瀟灑地亮了一個相。這一手來得真是絕了,所有看戲的人,無不齊聲喝了一聲彩:“好!”
正在繞桌敬酒的雍正卻不由得渾身一顫,這時他正好走到弘時兄弟們坐的這一桌。就聽弘時誇讚說:“這姓葛的今天是玩兒了命了,尋常戲子,沒有幾十年的功夫,哪敢來這一手。”
弘晝也幫腔說:“好嘛,我看了半輩子的戲了,葛世昌的堂會也叫過多次,還從來沒見他這樣賣力氣。這樣的好角兒,難得呀!生旦淨末,竟是樣樣拔尖……”他還要說下去,一抬頭看見皇上就在自己身邊,忙把後邊的話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為了看戲這事,自己已經挨過不少申斥了。
台上又換了一個鬧劇,那葛世昌有意賣弄,插科打諢,把戲作得淋漓盡至。惹得台上台下,一片歡笑聲。雍正儘管是秉性嚴肅又心緒不好,還是被他逗得笑了起來。他吩咐一聲說:“嗯,這戲子確實是出了力,賞他二百兩銀子。告訴他,這會兒先不要謝恩,等散了席再過來就行了。”
筵席散去之後,葛世昌正在卸妝,弘曆的門客李漢三對允祿說:“十六爺,您瞧見了嗎,葛世昌這小子手上戴著個大扳指哪!”
允祿一愣:“那有什麼奇怪的?”
李漢三卻悄悄地說:“十六爺,您老怎麼連這都不知道?我一進京就聽說了,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樣,都喜愛男寵。女人們有‘那事兒’時要忌房事,男人要是得了痔瘡,就戴上扳指,那是迴避相好的意思啊!”
允祿和允祉都聽到了他這話,不由得放聲大笑。不過,他們看見皇上走了過來,又強自忍住了。皇上登上御座對葛世昌說:“你的戲演得很好啊,唱念做打,都很有章法嘛。太后老佛爺在世時最愛看戲,朕今天也是為了讓太后高興才叫你們進來的。你們吃這碗飯也確實不易,高無庸你過來,把這碟子點心賞給他吃!”
葛世昌卻沒想到這位人人害怕的萬歲爺,說出話來,卻是這樣地暖人心田。他高興地叩了個頭說:“萬歲恩賞,奴才卻不敢自用,奴才要把它帶回去,讓班子裡的人分著吃,也讓他們都能享萬歲的福份。”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,“小人們雖都是下九流的人,可也知道,如今滿天下都在念叨著萬歲爺的德政。奴才還知道,萬歲爺寫的字,賽過了當年的王羲之,要是萬歲能賞小的一個‘福’字,小的一門九族都感念萬歲的恩德呀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