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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六回年帥痴奉召進京來張相智笑談奪兵權
十月初九,年羹堯帶著他的扈從回到了北京。
他其實並不想回來,九爺和他商量的事情,還沒有一點眉目,他怎麼能半途而廢呢?所以,他想盡了辦法,一再拖延著。先是奏請皇上要“稍延幾日”,說他要在西寧處理大軍越冬事宜。皇上立刻發了諭旨說,“召爾進京,即為大軍越冬之事有所籌措”,年羹堯想不通,這是應該在西寧辦的事情,為什麼要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去呢?他又換了個理由,說自己病了,請求寬限幾日再上路。雍正一見這奏報笑了,好嘛,想裝病,那好辦。他馬上下令,讓太醫院派出十名御醫,星夜兼程地趕到西寧,“給年大將軍瞧病”。這一手真叫絕,年羹堯就是有再多的藉口,也說不出話來了。甚至可以說,他已無處可躲,也無處可藏,非要立刻回京去見皇上不行了。
年羹堯並不害怕回京,他有什麼可怕的?皇上和他之間,不是一般的關係,那是在多年的交往中凝聚起來的主僕情誼,君臣情誼,是親人之間的感情啊!不錯,最近一段時間來,情形有了變化。有一些膽大包天的人,在皇上面前告了他的狀,甚至說他“不是純臣”。光是這話,也嚇不倒年羹堯。是不是純臣,不能光由別人說了算,自己也有理由辯解。他覺得,只要把話說到明處,該認錯的認錯,該解釋的解釋清楚,哪怕天大的事情,也就可煙消雲散的。也許還會有人告他和九爺勾結,但這事是要有證據的。他和九爺之間,只是商量過幾次,並沒有付諸行動,誰又能知道底細?不好說的,只有劉墨林之死這件事。劉墨林在皇上那裡深得信任和重用,他剛到西寧就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了,身為大將軍的年羹堯難辭其咎。至少,你也得向皇上說清楚,劉墨林是怎麼死的?劉死後自己採取了哪些辦法來緝拿兇手,又為什麼沒有拿到。年羹堯知道這件事是逃不過去的,但他拿不定主意,是只向皇上認個“保護不周”的錯,還是主動地承擔一些罪責更好呢?
年羹堯遲遲不想動身,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。這原因,說白了,他是在等待!至於等什麼?他卻說不太清。也許是等著看看八爺能不能把十四爺救出來?也許是想看看皇上為什麼改變了對自己的態度,好在進京前未雨綢繆。也許還有別的什麼模模胡胡、蒙朦朧朧的事,卻在可知與未可知之間,讓自己心裡不踏實。不過,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,他不想馬上去見皇上!皇上那陰鷙刻薄的性子,那事事計較的挑剔,讓年羹堯覺得壓抑,覺得心寒!
不管怎麼說,他還不敢抗旨不遵,也還得快馬加鞭地趕到北京。而且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一早,就到紫禁城遞了牌子,說要請見皇上。憑他的身份和資歷,憑他的聖眷之隆,他覺得這只是走個過場的事,皇上會馬上停下別的事情,親切地接見他的。但出乎意料,他第一次碰上了個不大也不小的釘子。太監回來說,皇上正在忙著,讓年羹堯先去見見張廷玉。年羹堯只好去找上書房,不料剛走到半路,又被侍衛攔住了。他們說張相不在這裡而在軍機處,有事你到那裡找吧。年羹堯沒法,只好再拐到軍機處來求見張中堂。更出乎他的意料,他剛來到門口,就又被擋了駕:張相正在見人,請稍候。年羹堯這個氣呀,他真想就這樣闖進去,看你們敢把我這大將軍怎麼樣!可是,他剛要抬腳,卻一眼瞧見這裡立著一塊鐵牌子,牌子上皇上親筆書寫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:“王公大臣及文武百官非奉公允召不得擅入,違者斬”!他愣在那裡了,進是不能進了,退吧,面子上又下不來,只好站在風地里乾等著。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,才見裡面走出一個人來,卻是新任的直隸總督李紱。年羹堯認識他,本想上去說說話。可是,侍衛在一旁催上了:請大將軍快點進去,張相忙得很,馬上還要進去見駕呢!好嘛,兩次進京,上回是滿朝文武迎出幾十里,皇上親熱得如同自己的家人。這次進京,卻看到了這麼多的冷眼,受到這麼明顯的冷遇,他真有點不知所措了。
張廷玉一見年羹堯走進來,倒是十分親切:“亮工來了嗎?快,到這邊來坐。昨天聽說你來了,我本來要去看你的。可是,卻有人來與我談事,而且談得很晚。你看我,也是沒有一點自主,每天都在這裡與人打擂台。”
年羹堯並沒把這位相臣看在眼裡。論官職,倆人都是一品;論爵位,年羹堯著一級,張廷玉有什麼了不起的?他當然不肯行什麼禮,甚至進來之後,連看都沒有正眼看一下張廷玉。他以幾乎是嘲諷的口氣說:“是啊,是啊,我知道,你是每天都要和人打擂台的。這不,剛和別人談完,我就來了。告訴你,我也同樣是招人討厭的呀!”
張廷玉似乎對他的牢騷並不在意,仍是親切地說道:“唉,你瞧北京這天氣,剛入冬就這麼幹冷。亮工,你昨天夜裡休息得還好嗎?”
年羹堯笑著說:“廷玉,你覺得冷嗎?你們北京人,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!我敢說,你既然沒去過我那裡,就沒見識過真正的寒冷。現在的西寧,早就埋在雪窩裡了。而且從現在一直到明年二月,都是冰天雪地!如今,我們糧食不夠,燒柴也不足,叫兵士們怎麼過冬呢?別看沒有敵人包圍,可沒吃沒燒的也照樣能困死人!張相,我請你多替軍士們想想,有機會時,也請在皇上面前為我們多說幾句好話。”
張廷玉說:“是啊,是啊。我看到了下邊送上來的驛報,說今年的雪下得特別大。是嗎?”
“確實不錯,雪大得連軍糧都運不上去了。”
說者無心而聽者有意。年羹堯自以為是在這裡閒談,哪知,話剛出口,就被張廷玉抓住了把柄:“是呀,是呀,你說得真對。北京人也吵吵著冷,可哪裡知道下邊的苦啊,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‘飽漢不知餓漢飢’了。所以,皇上才想把兵士們調開一些。嗯——汝福進駐平涼;王允吉撤回陝西;魏之躍調防川南。皇上說,這叫做以軍就糧。開始時,我還不明白。今天聽你這麼一說才懂了,皇上真是聖慮周詳啊。”
年羹堯聽了大吃一驚,怎麼,皇上要借冬季缺糧來調走我的部隊嗎?這樣一來,我這個大將軍豈不變成了空架子?他猛然想起,九爺曾經感觸很深地對他說:別看你如今聖眷正隆,可是你已經走到盡頭了,九爺這話果然不錯!歷朝歷代的君王,哪個不是“飛鳥盡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”啊。雍正是個刻薄的皇帝,他更不能不這樣。拆散部隊,調開主力,這就是個信號,也讓自己看清了皇上的陰謀。一陣涼意突然襲上心頭,看來,皇上就要殺掉他這隻老狗了。
年羹堯後悔,既後悔不該回來,又後悔不該對張廷玉說那番話。咳,今天真是大意了。帶了大半輩子的兵,大江大海都過來了,卻沒想在小河溝里翻了船!自己剛剛說過了外無仗打,內無糧糙的話,現在,收是收不回來了。聽張廷玉這話音,自己的三大鎮兵力,全都要被皇上吃掉,他真心疼啊!我幾十年慘澹經營的血本,哪能輕易地就交了出去?與其我向你交出軍權,何如把軍權再交還給十四爺?他思忖再三又說:“唔,這樣恐怕不大好吧。把我們的兵全都調散,來年春天,萬一羅布叛軍捲土重來,我們就將措手不及了。再說,這樣大的事,我得回去親自處置,才能保得不出亂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