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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,竟有這樣的事?”雍正皇帝頭大了。這劉墨林是朕親自從落榜了的卷子裡超拔出來的人哪,他怎麼會這樣不檢點呢?唉,有些人就是不給膚爭氣。朕表彰了一個諾敏,想樹他為“天下第一撫臣”,可他恰恰就是個頭號的貪墨舞弊犯;剛樹了個新科進士,又是個行為放蕩的風流鬼,這不是讓朕丟人現眼嗎?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:“唉,你走吧。回去好生辦差,記著,要勤寫奏摺。哦,上次翠兒給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腳,你主子娘娘說,得空叫翠兒再做兩雙來。另外,她糟的那個酒棗也好吃,太后很喜歡,說吃了能克化得動。你告訴翠兒,多糟些,下次你再來京時,帶兩罈子來。”
聽皇上說起了這些家常話,李衛又想起了當年,竟不由得流下淚來,雍正詫異地問:“李衛,你這是怎麼了?”
李衛忙擦擦眼淚回道:“主子別怪,奴才想起從前跟著主子的那些事了。奴才明天一走,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主子……奴才……這是捨不得和主子分手啊。主子如今身邊人是不少,可有幾人是主子使喚慣了的呢?要是坎兒不死就好了。”說著說著,他的眼淚又撲撲地直往下掉。
雍正可不想說這件事:“是啊,是啊,坎兒也和你一樣,是個好孩子,就是命不好。他要是能活到現在,比你當的官還要大呢,朕現在想起他來,也是挺難過的。你跪安吧。”
李衛早就在心裡嘀咕,坎兒活得好好的,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?他想問問皇上,可聽皇上這麼一說,也不敢再問了,便跪下來叩頭告辭。高無庸果然沒騙他,地下的那塊金磚是空的,頭一碰,還沒有怎麼用力呢,就“咚咚咚”地響得出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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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回空靈僧妖言托佛法探花郎妙語邀君寵
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睛裡,當皇帝可是件痛快事。他至高無上,尊崇無比,想幹什麼就幹什麼,想吃什麼就吃什麼,想上哪找樂子,也立刻會有人來巴結奉承。可是,要真地當上了皇帝,大概你就不會這樣看了,因為皇上並不真正自由。你就說雍正皇上吧,他不是性情刻薄狠毒嗎,他不是喜歡說一不二嗎,可是,有些事他還真的是不能自作主張。就如今天兩位大和尚進宮來給太后祈福的事,雍正就沒法做主。
這兩位法師中,一位是雍正皇帝的替身和尚,名叫文覺。對於他,聽眾和讀者早就十分熟悉了。另一位卻是從五華山上專門請來的空靈大法師,據說是位密宗傳人,佛學精湛,法力無邊。湖廣道的那個胡期恆就親自見過也試過的,能耐大得出奇。他能把活人咒死,也能把死人救活。請到京城以後,允禩等幾位王爺也曾經把他接到家裡,當面測試,果然十分了得。於是就向皇上提出建議,讓他進宮來給太后治病延年。
雍正自己是虔信佛教的,還自號為“圓明居士”。不過,他卻不能出家,而是由一個“替身和尚”代他在佛前供奉,這位替身和尚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文覺大師。文覺要不是有這身份,恐怕他也得和性音一樣,早早地就超生天國了。但皇上信佛、講佛經,和皇上請和尚進宮,讓他們在莊嚴、神聖的廟堂之上消災祈福,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。這件事如果處置不好,不但眼下就會有許多閒言碎語,傳到後世,還要讓史家記上一筆:“雍正皇帝信佛”。史書上因為信佛、信道,不是整天燒香磕頭,就是迷戀燒丹鍊汞,因而丟了江山的,比比皆是。所以,別看雍正確實是虔信佛教,但他可不想落下這名聲,更不想讓人這樣看他。
對於請來的這位空靈大師,皇上也是在兩難之中。大後鳳體欠安,請和尚為老人家消災祈福,理所當然,不這樣做就是不孝;但請誰?卻又讓雍正煞費苦心。原來說要請青海喇嘛,可這不是要打仗嗎,誰敢說請來的喇嘛是神還是鬼呢?胡期恆就是看透了皇上的心思,這才另外請了這位空靈法師。可這位大法師皇上從來沒見過,是不是真有法力,還在兩可。單說胡期恆此人,雍正就信不過。他是年羹堯的人,而年羹堯如今又和皇上有點離心離德,何況老八允禩也極力推薦他,就更增加了皇上的疑心。所以後宮小佛堂那邊的法事,已經做了三天了,皇上還從來不到這裡來,只是傳旨讓朝廷里有學問的人都來聽講質疑。怎麼質疑?不就是與和尚商榷佛經,辯論是非嘛。今天,雍正皇上去探望母后的病情,發現老人家精神很好,說話清晰,進膳也多。這一高興就想悄悄地去小佛堂瞧瞧,看這空靈大法師究竟是位活佛呢,還是個江湖騙子。
來到小佛堂外邊,就見上書房大臣馬齊一個人站在那裡。馬齊見皇上來了,急忙上前見禮。皇上問:“哎,你怎麼不進去,卻在外邊站著?”
馬齊叩頭回答說:“求萬歲鑑諒,臣想回上書房去,今天的摺子還沒看完呢。再說,臣是孔子門生,不想看他們禿驢鬥法。”
雍正見馬齊氣得臉都漲紅了,他自己倒撲哧一下笑了:“咳,瞧你竟氣成了這樣,這是何苦呢。張廷王、孫嘉淦,還有今科的狀元、榜眼、探花不是都在裡邊嗎?權當是場遊戲,姑妄觀之也無妨嘛。”
“不。”馬齊倔強地說,“萬歲,臣知道這是為太后祈福,臣也不想阻攔此事。但臣確實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,請皇上體諒。不過,皇上要是一定不讓臣走,臣也只好遵旨在這裡看把戲了。”
雍正被馬齊頂得一愣一愣的,要照他平日的性子,早就發火了。可是他卻哈哈一笑:“好,說得好。牛不喝水還不能強按頭呢,怎麼能勉強你一定在這裡受罪?你走吧。”馬齊行了禮轉身走了,雍正卻想:唉,當皇帝也不是什麼事都能由著性子來的。
小佛堂里里外外擁擠著三十多位官員,看樣子講經已完。信佛的官員們滿臉莊重,不信佛的人卻交頭接耳地在議論。雍正皇上不動聲色地擠進人群,悄悄地聽著。突然,一個人走上前來哈哈大笑著說:“哎呀呀,我還以為大和尚們有什麼真才實學呢,在這裡站著聽了大半天,卻原來也不過如此。照你們的這講法,學生我二十年前就可以當你們的師傅了。”
他連說帶笑,說得又是這樣連嘲帶諷,就是坐在上首的張廷玉也是一愣。張廷玉本來是不想來的,可這是皇上交代自己的一項差事啊。他不光要來,還得有模有樣地坐在那裡聽。現在聽劉墨林這一攪和,卻不知說什麼才好,乾脆等著瞧熱鬧吧。張廷玉沒看見皇上來了,雍正卻聽見了這個搶先說話人的高論。他抬頭一看,正是剛才李衛向自己說的那個放蕩不檢的劉墨林。皇上心裡先就有些煩燥,好嘛,哪就顯著你了!
他還在想著,坐在上邊的空靈大師說話了:“啊,這位居士的姓名老袖不知,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頭頂上文曲星高照,必定是今科探花無疑。不知老袖說得可對?也不知居士有何見教?”
劉墨林嬉皮笑臉地說:“我這個探花乃是當今聖上欽點,御花園裡簪過花,瓊林宴上吃過酒,長安街誇官時觀者如cháo,大和尚說你能認出我來,又何足為奇?剛才聽你講經,上不見天花亂墜,下不見頑石低頭,怎麼就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麼三乘真昧?學生只不過是有點不明白,才出來問問的,‘見教’二字卻是不敢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