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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抄家,抄家,鬧得朝廷上下人人談抄色變,有的人連打牌都打出了‘抄家和’!官員們都是十年寒窗的士大夫,難道給他們留一點臉面都不成嗎?這朝廷里,難道就不指望他們出來辦事了嗎?”老八今天是不顧一切了,他就是要和皇上談這個大題目。他知道,只要說到這上頭,就永遠也談不完。所以,他理直氣壯,不懼不怕,侃侃而談,振振有詞。張廷玉看著雍正的臉上布滿了烏雲,怕他立刻就要發作,連忙向方苞遞了個眼色。方苞當然明白,他站出來說:“八爺,主上剛剛回京,鞍馬勞頓。這個題目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談完的,還是留待以後慢慢地說吧。”
可是,已經晚了!雍正的神色變得十分可怕,他帶著一肚子怨毒之氣說:“方先生,您看錯了,朕未必非要和允禩說這件事。沒有張屠戶,就吃渾毛豬嗎?”他回頭又衝著允禩說,“你當然是好人了,事事處處總在替別人著想。朕這樣的尋常主子,又怎麼能用得起你這聖賢呢?你現在不是有病嗎,那就回家去歇著吧,朕隨後就有旨意給你的。”
堂里堂外的幾十個人,全都聽得心裡發毛。怎麼,一言不合,就把這位議政親王攆回家了?那下邊的戲還要怎麼唱呢?允在卻抓住了把柄說:“臣弟只是與萬歲政見不合,並沒有自外於皇上的意思。既然皇上這樣說了,臣弟當然要凜遵聖命,回家養病讀書去了。”說完打了個千回頭便走。
雍正氣得直喘粗氣,心想,你想撤手就走,沒那麼便宜。他突然高喊一聲:“慢著!”
允禩剛走到門口,聽見這聲喊,又轉過頭來,不慌不忙地循著規矩地深深一躬問:“萬歲爺還有什麼旨意?臣弟恭凜聖諭。”
“你要讀的那些書,全是做官的學問。我這裡倒有一本書,對你很是有用,你不妨看看。”雍正嘴角上吊著輕蔑的冷笑,回頭從案上的卷宗里抽出了一個摺子,遞給隆科多說,“舅舅,這是李衛前些天上的摺子。裡面有一首《賣兒詩》,你拿給允禩帶回去看看。民為國之本,讓咱們的這位廉親王,好好地體會一下,怎麼才能稱得起這個‘廉’字!”
隆科多早就嚇傻了。聽見這聲旨意,他戰戰兢兢地走上來取過摺子,又小心翼翼地遞到允禩手中。允禩卻看也不看,說了聲“遵旨”,接過來就轉身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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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七回居檐下怎敢不低頭盼情郎卻是傷心果
允禩被皇上發落走了,隆科多心裡打起了小鼓。果然皇上馬上就問到了這事:“現在該說說你們的事了。兩位留守大臣,鬧得像兩軍對壘似的。暢春園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”
隆科多拿眼睛一瞧馬齊,見他白髮亂飄,渾身打顫,知道,他這是氣急了。不能讓他先告狀,他一告,我就不好說了,便搶著把今天的事說了一遍。說自己怎樣請示了弘時,請示了允禩;說自己如何關心大內的安全,時刻提防著小人們作祟;說自己見管著善撲營的十七爺允札去了古北口,怕宮中有人潛伏作亂,這才要清宮。他說得十分詳盡,也說得頭頭是道。最後說:“馬齊是負責政務的,他不管軍政,我淨園子又沒有干擾了他什麼事,他憑什麼來插手?本來沒事的,讓他這樣一攪和,倒鬧得滿世界全都驚動了。劉鐵成在園子裡還放聲辱罵奴才,罵得奴才顏面掃地。他那些粗話髒話,奴才都不敢向皇上學。奴才為了不傷和氣,還只得忍氣吞聲……”他說得十分動情,又想起允禩被開發了,弘時不敢伸頭了,如今天大的事情,全都落在自己頭上。真是越想越後悔,越想越傷心,不知不覺中,眼圈竟然紅了。
聽隆科多說得這麼熱鬧,馬齊更是惱在心頭,一開口,就打出了不依不饒的架勢:“哼,說得好聽!我也是領侍衛內大臣,皇上的安全也不光是你一人的事。搜宮、淨園,是正經事,可是,你先得請了聖旨方可施行。哪有這麼大的事,連個招呼都不打,說干就乾的?別說你一人說了不算,就是我們倆在一齊合計了,也還是越權、越禮的行動。何況方先生和十三爺根本不知道?這算是什麼行為,你自己心裡有數,別人也有數,不是掉上兩滴眼淚就能算罷的。”
允祥在一旁看著,心裡有點不好受,他長嘆一聲說:“唉!都怪我這身子不爭氣,要是我能動動,哪會有這樣的事?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,全由我承擔好了,舅舅和馬齊你們不要為此再鬧下去了。”他說罷,突然一陣嗆咳,覺得口中一甜,知道是吐了血。可他沒有聲張,只是悄悄地咽了下去。
方苞此時,卻一直在皺眉沉思。他也是上書房大臣,可他卻又是位布衣臣子。在上書房裡,他只有參贊之權,卻沒有決策的權力。因此,隆科多不和他商議此事,他不能說長道短,更不能挑理。但是,方苞是精通史籍的。作為人臣,擅自搜索宮禁,可不是一件小事。歷史上,除了曹操、司馬氏和東昏侯這些亂國jian雄之外,自唐朝以後,連jian相嚴嵩也不敢這樣干。方苞心裡非常明白,這件事情的可怕,還不僅在隆科多的莽撞和越權,而是在於,事情的背後,還有沒有更大的背景,有沒有更大的後台!如今的京師里,人事更迭,紛亂如毛,一時又從哪裡分出個頭緒來;既然看不出頭緒,又怎能說得清誰是誰非?他想了想說:“你們都是為國家著想的,國舅和馬齊不要為此鬧出生分來。不過,據老臣看,這事只能有一,不可有再。開了個這樣的先例,後世就不堪設想了。”
方苞這話,初聽起來,好像是為他們兩人勸架,但話中含意,尤其是那“可一不可再”之言,卻是明白至極的。隆科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,臉也騰地就紅了,他回頭又衝著方苞說:“先生,你每天鑽在窮廬整理先帝爺留下的國書,我不是找不到你嗎?一直到事情鬧出來,才知道你老先生也在十三爺那裡。這可讓我怎麼說呢?”
馬齊聽他如此說,一口就頂了回來:“別說是你找不到方老先生了,你就是見著了他和十三爺,拿到了十三爺的鈞命,我馬齊也不敢領!你派的那一千二百人是我馬齊把他們趕出去的,我一人作事一人當,這事與劉鐵成沒有關係。你不要扯三拉四的,我馬齊和你沒完。我把話說到明處,這事我要提本參劾你!”
允祥還是想息事寧人:“馬齊,別動那麼大的肝火,也沒人說你的不是嘛。舅舅也是好心,當年先帝巡狩熱河,不也是也要淨一淨避暑山莊的嘛。”
馬齊一挺脖子,連十三爺也頂上了:“不,那次和今天不同,那次是請了聖旨的。當年擅自進入避暑山莊的凌普後來就被正法了!”
隆科多急了,他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:“什麼,什麼?你說我是謀逆嗎?”
馬齊一步不退地說:“你聽清楚了再說,我並沒有說你謀逆。我說的是凌普,他可是已經正法了。”
馬齊的話顯然具有很大的壓力,隆科多不言聲了。雍正的心裡早就是翻江倒海一樣了,從昨夜到今天,發生了多少事啊!這些事,恐怕都不是一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。他要再看一看,聽一聽,甚至如果有必要,他還要讓一讓。他要等年羹堯的事情辦完、辦好,才能騰出手來說別人的事。看著兩位大臣竟然吵成了這樣,他撲哧一下笑了:“你們都動了肝火,竟忘記了這是君前失禮嗎?舅舅這事,是做得匆忙一些。可是,哪怕是天下都反了哪,朕也相信舅舅是不會反的,他絕沒有謀逆之心!馬齊呀,你疑得過重了。放著一個豐臺大營在這裡,就是有人想謀反,一千二百人能成了什麼氣候?他們可以攻進去,但能守得住嗎?好了,好了,你們倆誰都不要再說了。事情慢慢就會過去的,時間一長,自有分曉。你們誰也不要再追究此事了,好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