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允禩說這番話的時候,他的這些個管家們全部哭成了一團。丁金貴連連磕頭,聲結氣咽地說:“爺,您是氣糊塗了嗎?你要叫我們都當不義的奴才嗎?什麼死呀活的,不就是一條命罷了,我們要的什麼銀子?爺只管放心,您走到哪兒,我們就跟到哪兒。就是打回家去種莊稼,還能養活不了自己嗎?我的好糊塗的主子啊……”
聽著這些話,允禩的眼中也轉著淚水:“不,你們的爺飽讀史書,我不糊塗,一點兒也不糊塗!這事我已反覆想過好幾次了,假如天不絕我,我們自然還有重新見面的時候;我如果過不去這個坎兒,還不如早離早散的好。今晚分了銀子,能夠走的,立刻就走;拖家帶口走著不易的,大白天一窩蜂似的出去,太顯眼了些,要一撥一撥地走,不要讓人發現了。我如今雖然被改了個髒名字,可好歹還是個王,也能夠抗得住。他雍正是要對我趕盡殺絕的,你們怎麼辦呢?難道還都留著給爺殉葬嗎?”他淚眼模糊地看著何柱兒說,“唉,只是苦了你了。你的名聲太大,又淨了身子,是沒有地方可去的。我給你十萬銀子,你找個靠得住的朋友把它存起來,等將來脫了難也就用得著了。”說罷,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眼中的淚水像斷線珠子般地流了下來。
何柱兒心裡比誰都明白,他是跑不了的。自從康熙四十六年,他從廢太子那裡換到允禩府上當差起,朝內朝外誰不認識他呀!他是廉親王府的總管太監,來往於各王府,周旋於紫禁城,他早就是雍正眼中的一顆釘子了。此刻,他雖然也是淚眼模糊,但心裡卻十分鎮靜。
他流著淚向允禩說:“八爺,奴才知道您的心,也請您相信,奴才壓根就沒有想過什麼‘出路’,銀子奴才是萬萬不要的。平常日子裡,爺賞的,別人孝敬的,足夠奴才渡窮的了,不像他們那樣還要遠走高飛,用錢的地方多。奴才就是陪著爺坐圈院兒,咱爺們兒手頭也還得有點錢不是?”
允禩想了想說:“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。可是,照雍正的脾性,大概不會有那麼大的善心,也不會讓我身邊多留幾個有體面的人。你沒有看見你十四爺的下場嗎?沒見他連一個喬引娣都留不下來嗎?你有這片心,也就不枉我平日疼你,憐你的了。所以,銀子,你還要拿去。你和別人不一樣,你是身帶殘疾的人,有時為了遮人眼目,我還要拿你作法,拿你出氣。你這一輩子活得不易啊……”他的話還沒說完,何柱兒早已被觸了隱痛,失聲痛哭起來了。他雖然還是想克制,但這哭聲卻久久地迴蕩在大院子裡……
兩天以後,軍機處發下了旨意:廢除廉親王封號,改封為“民王”。允禟和允禵兄弟倆,卻不知為什麼。連一個字也沒有提到。雍正此時已回到大內,並且在奉先殿拈香禱告康熙,說明了自己處置幾個弟弟的理由和苦衷。等他重新回到暢春園時,已是午時過了。太監們送上御膳來,雍正吩咐給正在議事的張廷玉、方苞等人也送去一桌。他自己剛坐下來要進膳,卻見十七弟允禮正在外面站著等候傳見,便叫了一聲:“老十七,你那樣站著不累嗎?快進來,和朕一齊進膳吧!”
允禮聽見皇上在叫自己,連忙腳步如風似的奔了進來。他今年才剛剛二十六歲,在康熙的二十幾個兒子中,就數他的個頭小,長得敦敦實實。又因多年一直在塞外練兵,黑紅的臉上,處處都冒著精氣神。他進來後,先向皇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,又笑著說:“皇上,臣弟的差使辦完了。臣弟所以要急急忙忙地趕來,是想在這裡找點能吃的東西,臣弟還正餓著肚子哪!”
雍正開懷大笑著說:“你想得還正在點子上!朕這裡也正在進膳,你瞧著哪樣對胃口,就只管吃好了。”他的情緒今天格外地好,指著桌上的御膳對高無庸說,“來來來,你把這御膳全都端過去給你十七爺,朕只吃幾個豆沙餡的小包子就行了。”雍正的心裡最愛見的就是這個老十七允禮,不但因為他年齡比自己小了好多,而且,當年聖祖晏駕時,如果不是他帶來了豐臺大營的兵,這皇位自己能不能坐上,恐怕還在兩可呢。允禮也和允祥一樣,心裡頭最佩服的就是這個四哥。不管是什麼事,只要四哥一聲令下,刀山火海也不過只是一句閒話。這些年,他在古北口統帶著一營兵馬,最想念的還是他的四哥。雍正看著允禮那狼吞虎咽的樣子,心疼地叮囑著:“慢點,慢點,不夠了朕這些小包子也是你的,千萬別吃壞了胃口。”
允禮可不像別人那樣和皇上講客套,他一看,好嘛,這麼多的好東西,真夠他美餐一頓了。便一邊笑著說話,一邊風捲殘雲似的,把滿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。他用手一抹油嘴說:“皇上,讓您見笑了。臣弟這個吃相,皇上大概看不上,這還是在塞外練兵時練出來的本事呢!這幾年,臣弟在古北口外和軍中將領們在一個鍋里攪馬勺,那些兵們哪像人啊,一個個全都是餓狼!我要是像公子哥兒一樣細嚼慢咽,還不讓他們看了笑話?其實皇上不知道,當兵的並不怕打仗,他們最怕的是練兵。用他們的話說就是:天不驚地不驚,死不苦打不疼,就怕沒事胡折騰,三九五更窮練兵。”
他剛說到這裡,雍正已聽得捧腹大笑了:“哈哈哈哈,老十七,你們這樣胡吃海塞的,就不怕吃出了毛病?”
允禮說:“胃這個玩藝兒,就看你的底氣壯不壯了。底氣壯,那就越吃越強,底氣不壯可就要落下病根了。像十三哥那樣,整天心事沉重的,哪能不落病呢?”
有老十七這麼一攪和,雍正的心裡高興得多了,他笑著說:“好好好,朕今天真是見識了你這位英雄。好了,咱們書歸正傳吧。你去見阿其那和塞思黑,都聽到了什麼話?”
引娣見十七爺吃完了飯,連忙上來給他送了一杯茶。老十七知道這丫頭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,在接茶碗時,還略微欠了欠身子。他對皇上說:“臣弟今天見了十六哥,我們是一同先去允禵那裡的,十四哥也已經奉旨搬到皇壽殿住去了。臣弟見他經過幾次搬家,身邊的東西越來越少,也不像個過日子的樣子啊。我就關照了一下內務府,讓他們按照貝子的格兒,給十四哥又送去了一些應用的器物。阿其那府里的人說,他已有好幾天都沒有吃飯了。臣弟去向他宣旨,他躺在炕上,連眼睛都沒睜一下,更沒有說一句話。塞思黑卻又是一個模樣,他也接了旨,謝了恩,可那神情卻據傲得很。他說:‘當皇上的還會有錯?他是至尊至貴的聖人嘛。只要有錯,都是我們的。我現在什麼都不想,也什麼都不要,只求皇上開恩,讓我削髮出家好了。假如皇上看到我罪過太大,那就請他把我明正典刑。千萬可別把我囚禁起來,要是我像大哥那樣,變得又瘋又傻的,處處招人可憐惹人厭,還不如死了好呢’。”
雍正耐心地聽著,完了又問:“他還說了些什麼?你只管對朕說出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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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零七回說政務雍正顧引娣較功夫弘曆驚佳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