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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秀淺淺一笑說:“好,皇上說得好。官眷們金枝玉葉的,沒人侍候怎麼能行啊!可是,您想過沒有,像俺們這樣的貧寒人家,雖說是滿人,也雖說應該進宮來當秀女,可俺們也是人哪!俺們就沒有親娘老子嗎?俺們的爹娘就不要人來照養侍候?誰不知道,只要被宮裡選中,就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親人了。進到後宮裡的人成千上萬,有幾人才能見到皇帝,又有幾人才能得到皇帝的恩澤?剛才我就在這裡親眼看見了幾個老宮女,她們的頭髮全都白了,可還得在這裡侍候人!皇上,您想過這些嗎?您懂得我們這群女孩子的心嗎?萬歲爺既然是聖明天子,就該替天下百姓多想想。要我說,這選秀女的事既然是朝廷定的,朝廷當然也可以廢除。不選秀女,或者少選幾次,難道皇上就坐不穩天下了嗎?”
她正說得有勁,旁邊站著的怡親王允祥可聽不下去了。他是領侍衛內大臣,內務府的差事該著他來管,今天這件事情也全是他安排的,現在出了亂子,他不說話能行嗎?只見他上前一步厲聲申斥說:“放肆!反了你了,你知道是在對誰說話嗎?你知道宮裡的規矩嗎?沒調教的野丫頭,還不給我跪下!”
明秀只是抬起眼來瞟了一下允祥,冷冷一笑說:“喲,這不是十三爺嗎?老長時間沒有看見過您老的模樣了。人們到處風傳,說十三爺如何英雄,如何輔佐皇上登基,還有如何的年輕,如何地體貼下人……咳,多了多了。可是,今日一見,小女子覺得卻並不像人們說的那麼蝎虎,不就是架子大了些嘛。換了別人。換了身份,剛才那番話說的也絕不會比十三爺差。其實小女子也知道,您這不過是仗著皇上的勢力,沒了皇上撐腰,您還能沖誰發威風呢?唉,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,原來也不過如此,也不過是個順竿爬,浮上水的人。沒意思,沒意思,太沒意思了!”
允祥氣得肺都要炸了,他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羞辱呢。過去阿哥黨的人看不起他,捉弄他,欺負他,甚至布下圈套來陷害他,他都從來沒有含糊過。可是,他萬萬沒有想到,今日卻在皇上面前受這個小女子的輕視和羞辱。如果不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,他真想給這個多嘴多舌的丫頭一個大耳光。
雍正沖他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暫且忍一下。便回過頭來問道:“這孩子的父親來了沒有?”
內務府的堂官連忙上前說:“回皇上,他來了,正在下邊等著皇上問話哪。”
“叫上來!”
“扎!”
明秀的父親其實早就來了,不過他不敢露頭。女兒從小就是個潑辣的性子,敢說敢作,神鬼不懼,他能不知道嗎?可他這作父親的萬萬沒有想到,女兒竟敢在皇上面前也這樣大膽,對皇上、對十三爺也是這樣肆無忌憚,這不是給他招禍嗎?他剛才進來時,正聽女兒在和十三爺說話,那口氣,那話語,哪像是一個下等奴才該說的呀。他只覺得頭大眼暈,身子發木,兩條腿不住地哆嗦,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裡,挪不動窩了。聽見內務府的堂官一聲傳喚,嚇得他機靈靈打了個寒戰,連滾帶爬地就趴在了皇上面前:“皇上,皇上……求求皇上開恩,饒了這孩子吧。她不懂事,衝撞了皇上。奴……奴才,福……阿廣,回……回去好好管教她……求皇上看在她爺爺當年從龍入關,也曾立過戰功的份上,饒……饒她這一次……”
雍正厭惡地看了他一眼:“哼,就你這副模樣,還敢說明秀的爺爺從龍入關的話?要靠你這窩囊廢的樣子,咱們早就打敗了!瞧瞧你女兒,你不覺得害羞嗎?明秀,你今天說得好,讓朕也開了眼,咱們八旗子弟里還有人才嘛!別看你還是個小女孩子,能有這等風骨,這等見識,這種膽量,知道自尊自重,就很讓朕高興。你才多大呀,就敢說敢作,哪怕面對的是天王老子地王爺,也沒有一絲畏懼。難得呀,實在是難得呀。朕喜歡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。只可惜,大臣裡面這樣的人太少了!好,你說的全對,朕准你所奏!”
今天在場的人,誰也沒有想到雍正皇上會說出這樣的話,一個個全都驚呆了。就連明秀也瞠目結舌,不知怎樣才好。別看她剛才侃侃而談,說得那麼入情入理,可她也是豁出去了。她知道像她這樣窮家小戶出身的女孩子,就是被選進宮裡,也根本別想見到皇帝。至於受到皇上臨幸,當妃子,做娘娘,那更如白日作夢。鬧不好,發在洗衣局裡或別的地方去干苦差使,一輩子不見天日也不稀罕。後宮大著哪,後宮的女子也多著哪!清初雖然沒有明朝那樣糜爛,可“選美”的事也是從來不肯將就的。遇上新皇即位,或者是別的什麼慶典,例如打了勝仗什麼的,反正只要高興,就得選美,選秀女。他們還特別。只從滿人的女孩子裡選,為的就是保持滿人的正統。這些女孩子有出身名門大家的,可大多數還是窮苦人家的。當年從龍入關的普通軍士家裡,哪家沒有女兒啊。表面上看,被選進宮去是她們的榮幸,是她們的福份,不過你要是真讓她們說句心裡話,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。不信,皇上要是發下詔諭,讓想進宮的自願報名,大概當秀女的就不會太多了。
雍正皇上今天是真的被明秀的話打動了,雍正不是說了“朕准你所奏”這話嗎?明秀聽了應該高興才是,可是,她卻愣住了。還好,他那個膽小如鼠的老爹這會兒倒靈醒了,他椎推身邊的女兒說:“快,秀兒,你傻站著幹嘛,咋不謝恩呢?快給皇上磕頭哇。”
明秀這才跪在地下,給雍正皇帝磕了三個響頭:“小女子明秀謝皇上恩典。”
皇上向十三爺看了一眼問:“允祥,朕剛才已經放了話,讓各位王爺從待選的秀女中先挑出幾個來,這事辦了沒有?”
允祥連忙走上前來說:“回皇上,他們都已經選過了。不過,是臣分撥給他們的,而沒讓他們自己挑。”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本子,“各位親王每人帶走了十六名,郡王每人十名,貝勒和貝子則各是八名。餘下的都在這裡,要等皇上過目後再行分派。”
雍正長出一口氣說:“還好,朕來得還不算太晚。明秀剛才所說,既合天理,又近人情。這件事都怪朕事先考慮不周,辦得匆忙了些。宮女們幽禁深宮,有的已是滿頭白髮,尚且不能和家人團聚,更不要說成婚成家了。唉,誰能說這是善政呢?邢年在嗎?”
副總管太監邢年一直在邊上站著呢。聽見皇上召喚,忙應聲答道:“奴才邢年在!”
“你去傳旨給各王府和貝勒府,剛才選去的秀女,全數領回來,也全數放回家去。另外,你再到宮裡去查一查,凡是在宮中服侍過十年以上,或者是年滿二十五歲的,一概放出宮去,聽其自行擇偶,自行婚配。家中沒有親人的,可由內務府代其擇偶,不要使一人流離失所。今年的秀女不選了,以後什麼時候選,由朕親定。現在各個宮室里的人,也要細心地查一查,除了太后那裡一人也不准減少之外,其餘各宮均以次遞減。聽明白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