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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方苞的話,雍正皇上也是一聽就明,他這指的是鄔思道。是的,鄔思道確實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,可是,雍正卻有三不能用。其一,就是雍正認為鄔思道在幫助自己奪取皇位時,已經累得心力交瘁,不可能再有什麼新的建樹了;其二,鄔思道過去為四王爺盡力時,一直是隱姓埋名的,因為他曾經受過朝廷的通緝。雍正登基之後,突然啟用他,肯定會遭到別人的攻擊;其三,也是更重要的一點,就是鄔思道手裡掌握的有關雍正的機密太多了。不殺他已是寬典厚恩了,怎麼還能再用他?小用,他會覺得屈才;大用,他又會給自己掣肘。但是,雍正也知道,這三條理由,哪一條也不能明說。所以,他也只好“顧左右而言他”了,便說:“先生所見雖然不錯,但原來藩邸舊人,朕已用了不少了。年羹堯現在當著大將軍,戴鐸在作著福建按察使,就連李衛,也已做到了布政使。朕一向提倡天下為公,可又一直在用朕的舊人。讓這些人都成了出將入相的人物,後人將會怎樣評價朕的政績?再說鄔思道身有殘疾,也不便讓他在朝里做官。唉,朕也有自己的難處啊!方先生,朕今日向你交了底,望你能體諒朕心。”他正在滔滔不絕地說著,一回頭,見太監們已經抬著御膳桌子進來了,便親切地向方苞招呼一聲:“哦,咱們只顧了說話,瞧,是進膳的時候了,方先生,請,咱們邊吃邊談吧。”  

    這桌御膳是特為方苞準備的,雖然說不上是皇宮大筵,可也足夠豐盛了,雍正皇帝讓方苞坐在自己身邊,還不斷地用筷子指著一道道的菜說:“請啊,方先生,不要客氣嘛。咱們君臣難得有機會在一起進膳。你愛吃什麼,就儘管吃呀。”

    和皇上一起進膳,方苞可不是頭一回。當初康熙皇上在世時,他經常能得到這個榮幸。康熙皇帝是位十分體貼下屬的君王,他知道,讓誰和皇上同坐,他也不敢放膽吃。所以總是單獨為方苞開上一席,好讓他吃得暢快。今天可好,這位新君讓自己坐在他的身邊,兩人又挨得這樣近,而且這位皇帝又是個臉色說變就變的冷麵王,方苞能吃得下去嗎?他恭謹地欠著身子坐下。一邊回答著雍正的問話,一邊小心翼翼地動筷子。心裡還在不停地打著算盤,生怕給皇上一個壞印象。這不是吃飯,這簡直是活受罪!雍正平日的膳食非常簡單,吃得既少,還不愛葷腥油膩。方苞才剛吃了一點,皇上已經要漱口了。方苞一見這情景,連忙起身就要謝恩,卻被雍正一笑攔住了:“方先生,朕知道你還沒吃飽哪。先帝在時,常常開玩笑說,‘別人是心寬體胖,可方苞卻是體不胖而心寬。他是位放開肚皮吃飯,立定腳跟做人的君子’。今天這膳食是專為你預備的,並不合朕的胃口,所以朕不能陪你了。朕到裡邊去看摺子,你能吃就多吃些。要不,糟踏了不也是可惜嘛。”  

    雍正說完就抽身進去了,方苞這才放下了心。說實話,他今天早晨因為趕著進宮沒有吃好,還真是餓了。皇上一走,方苞如釋重負。連三趕二地扒拉了幾口,就忙放下筷子,進去謝恩了。雍正一邊奮筆疾書,一邊說:“方先生,吃好了嗎?請坐下,朕馬上就完。”

    方苞謝恩入座,心裡卻在想:好,還是當年那份勤勉。嗯,算得上個好皇帝!是的,從方苞見到雍正皇帝到現在,他所得到的印象都是很好的。他們之間的談話,也可以說是坦率和真誠的。儘管方苞初來時的疑懼並沒完全消失,但雍正卻用自己的行動,使方苞對他多了幾分信心。

    小太監進來請旨,說馬齊、隆科多和李衛、田文鏡、楊名時以及孫嘉淦,都正在外邊等著請見皇上。雍正放下筆來,揉揉手腕,高興地說:“好啊,傳他們進來。先生你只管坐著別動,也無需和他們見禮。”方苞聽了心中又是一動:哦,今天來的正是鑄錢、山西和科考三個轟動全國大案的官吏,看來是要我幫皇帝說話了。可是,皇上既然沒有明說,我又怎麼能隨便開口呢?

    一群臣子列隊進內,向皇上叩見行禮。大家都看到了端坐在皇帝身邊的方苞。可是,大家卻並不認識,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,為什麼會有這樣特殊的資格和皇上一起端坐受禮。只有馬齊,因原來就是上書房大臣,曾經見到過方苞。可是,也只敢和方老先生四目相交,算是打了招呼,卻不敢冒然說話。雍正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,笑著對從大臣說:“好好好,今天三路諸侯齊到,也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‘孟津會’了。李衛,你是這三個案件掌總的,你就先說說吧。”  

    “扎!”

    李衛答應一聲,從靴頁子裡抽出一份摺子來。不過,方苞卻不知道,李衛所看的卻不是一般人所謂的“奏摺”。他看的,是他自己畫出來。別人誰都不懂的圖。那上面,全都是各種各樣的記號。有的地方是個人頭,有的地方卻像是一個大瓜。可就這鬼畫符似的圖畫,李衛眼睛瞄著,嘴上說著,竟然也把這三大案件說了個明明白白,一絲不慡。

    雍正一句也沒有插言,一直等到李衛說完了才問:“完了嗎?”

    “回皇上,奴才說完了。”

    “諾敏是什麼處分?”

    “回萬歲話,奴才等擬定的是腰斬。”

    “張廷璐呢?”

    “他和諾敏有所不同。奴才和圖里琛又按皇上的旨意議了一下,覺得這是個受賄貪墨、科場舞弊的案子,更應該從重處分,所以定為凌遲。”

    雍正在思考著,好大一會沒有說話。突然,他回過頭來問方苞:“先生,你看他們擬的罪名合適嗎?”  

    方苞略一欠身答道:“萬歲,臣以為定得都太重了些。”

    “嗯?”

    “萬歲以嚴刑竣法來改革吏治的本意,臣以為切中時弊。”他向李衛看了一眼又說,“但他們沒有體察萬歲的初衷,定得重了些。比如諾敏的罪,顯而易見是受了下屬的攛掇,才上下勾連,通同作弊的。他的主要罪狀是欺矇君上,袒護下屬。現在既然放過他的下屬,對諾敏的量刑似也應該從輕。為了給朝廷稍存臉面,應判‘賜自盡’更為合適;張廷璐一案並未審明。為整飭吏治,殺一儆百,對此案從重從快,這想法是好的。但納賄並非十惡不赦之罪,與叛上謀逆是有區別的。如果給他定了凌遲,就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。以後真的有人稱兵造反,當如何處置呢?所以臣以為,定為腰斬足矣。”

    雍正皇上暗自稱讚:好,方苞不愧大家,說出話來真有畫龍點睛的功效。而其中最讓雍正感到得體的是兩句話:第一句“給朝廷稍存臉面”。雍正心裡明白,方苞指的是皇上剛剛表彰了諾敏是“天下第一撫臣”,轉臉就又把他處以腰斬,確實是讓皇上沒法下台;第二句,方苞說的“此案並未審明”,更是一針見血。以“並未審明”之罪加以極刑,也實在有點說不過去。李衛在一旁聽了,心中也是極為佩服:嘿,這老頭兒,還真有兩下子!馬齊也從案件審理中大約知道,這裡面是戲中有戲的。但他久經大難,早就心止如水了。在這種場合里,更是一言也不肯多說。隆科多聽到方苞說什麼“謀逆”、“造反”之類的話,心裡就有點發虛。他也是只能老實地聽,卻不敢多說一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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