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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無庸左右看看沒有外人,這才小聲說:“李爺,今兒個不是個好日子,太后老佛爺鳳體欠安,萬歲爺一大早就趕過去侍候了,萬歲有旨意說,今天誰都不見。你雖然面子大,可也得在養心殿等等,萬歲爺且得一會下來哪!”
“咳,不就是這點子事嗎,瞧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,讓人看了噁心。太后老佛爺也不是頭一回得病,更不是病了一天了,我還能不知道嗎?”
倆人一邊說話,一邊走進了養心殿。高無庸說:“李爺您可得跪在這裡等著了。主子爺今天請了一位從五華山來的大和尚,叫,叫什麼,啊,對對,空靈大師,正在和文覺和尚鬥法呢。”
“哎?不是聽說要請青海喇嘛、活佛的嗎?”李衛好奇地問。
“你不懂,如今西邊正在打仗,皇上說,請神可不要請了鬼來。這個空靈大師聽人說很有點本領,六部有頭有臉的人都被叫去了,新科三鼎甲也全都來了,說是要考較一下這和尚的真本事呢……哎,萬歲爺吩咐了,說請和尚來念經,為的是給太后祈福,是家務事,而不是國事,你知道就行了,可別說出去。”
李衛笑了:“知道了。你才跟了皇上幾天哪,就來教訓爺。哎,我問你,你讓我跪的這塊磚,別是個磕不響的吧?”
“爺這話,說的什麼,奴才聽不懂……”
“去去,少給爺來這套!你們老公們的這些花里鬍梢的把戲,以為爺不知道嗎?這殿裡的金磚都被你們敲遍了,哪塊最響,哪塊沒聲音,你們全都心裡有數。誰給你們塞的錢多,你就把他帶到有空音的磚上跪下。誰要是不肯給你們送錢,就得跪到實心的磚上,讓他把頭磕出血來,也別想聽見一絲動靜,我說的是也不是?”
高無庸不出聲地笑了:“李爺,您可真能耐,怪不得人都說您是‘鬼不纏’,果然名不虛傳!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和你玩花的。不信,您就在塊磚上磕幾個頭試試,保管咚咚山響!”
倆人正在這裡說笑,高無庸耳朵靈,早聽見皇上走過來了。他連忙跑上前去,挑起門帘,攙扶著皇上進來說:“皇上,李衛奉旨在這裡跪了老半天了。”
雍正坐上龍位,要了一杯茶來喝著,精神顯得十分疲憊。李衛伏在地下,一聲也不敢吭。過了好久,才聽皇上問道:“李衛,你去見過田文鏡了?起來回話吧。”
李衛站起身來,打了個千說:“回皇上,奴才剛把鄔先生給田文鏡送去。鄔先生原來不想跟著田文鏡,說他和田某不對脾氣,怕相處不來。奴才好說歹說,才勸他答應去試試。田文鏡說了許多感恩的話,說他怎麼也想不到主子會這樣器重他。還說他自己性子太嚴厲,怕和別的督撫們相與不來。他想試一試讓官紳一體納糧,看看一年裡能給朝廷多大的進項,可又想著同時分管三個府,怕萬一顧不過來,辜負了聖恩。”
別看李衛學問不多,可他回事卻回得清清楚楚,一句不多,也一句不漏。雍正皇帝也聽得很仔細,他知道,“官紳不納糧”,是從明代就相傳下來的一大弊政。凡是讀書人,凡是當官的,凡是家有兩頃以上土地的地主,都享有特權,不納糧,也不支應皇差。這個極不合理的制度已經世代相傳有幾百年歷史了,要廢除它,改變它,確實不是件簡單事。康熙朝時就曾試過一次,結果因為官吏和縉紳們的一致反對,以失敗告終。現在田文鏡又再次提出這個想法,不能不讓雍正皇帝動心。雍正思忖再三才說:“田文鏡忠心事主是沒什麼可說的。可這樣一來,得罪的可不是一兩個人,而是所有的豪門地主啊!朕早就有心辦這件事了,官紳不納糧,就會給jian民以可乘之機,他們把土地全部劃到自己名下,本來國家應該得到的,卻全都落在了他們腰包里。更有些人黑了心,乘機兼併土地,無惡不作,這個毒瘤,是一定要割掉的!”雍正終於下定了決心,“你明天再去見田文鏡,把朕的意思告訴他,就說,是朕讓他這樣子的,讓他只管大膽地幹下去。干好了,朕在全國推行;出了事,朕也會為他撐腰,絕不會讓他過不去的。”
李衛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:“皇上,奴才原來也想在兩江試試那個‘丁畝合一’辦法的,奴才是兩江布政使,該著把這事辦好的嘛。可是,奴才又一想,兩江是朝廷的財源重地,不能讓它出了亂子。年羹堯正在前邊打仗,後方一亂這仗不就打不成了嗎?依著奴才的小見識,就是田文鏡那裡,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,等西邊戰事畢了再說。如今兩江地面還虧空著朝廷四五百萬兩銀子呢,奴才得想方設法,把這些銀子擠兌出來歸了國庫,才能想別的事情。奴才心裡怎麼想,嘴上就怎麼說,明兒個奴才就要回去了,請主子訓,這麼幹行不行?”
雍正目光一閃,笑著說:“好啊,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。你小子能夠審量大局,又能從小處著手,這很好嘛!你說的對,兩江乃國家財賦的根本重地,無論如何不能讓那裡出了亂子。你既然這樣有出息,朕也會成全你的。不過,你不愛讀書,全憑著自己那點鬼聰明,小打小鬧還可以,治國安民可就遠遠不夠了,朕還聽說你愛使小性子,動不動就罵人,嘔起氣來還沒上沒下,這些都有嗎?”
“主子爺啊、奴才是您在人市上買來的,又是您看著長大,親手調理出來的,奴才肚子裡這點牛黃狗寶還能瞞得了主子的眼睛?就是眼下這點本事,也都是在主子身邊學出來的,主子說奴才生性粗魯、任性、使氣、罵人,這全都有的,以後奴才再多讀幾本書,也許就會好一點。可是,說奴才沒上沒下,這不是冤枉,簡直是混帳話了!奴才只要看見、聽見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氣。他不講這個‘大上下’,奴才就不能和他講那個‘小上下’。”
雍正對下邊出了什麼議論,從來都是十分看重的,李衛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。聽李衛這麼一說,皇上動心了:“說說,他們都說了些什麼?”
“有一回,奴才正和下邊議事呢,湖廣道胡期恆說‘主子的酒量大著哪!’主子爺想啊,聽了這話奴才能不生氣嗎?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來了一巴掌,罵他說‘你他娘的才是個酒桶呢’!他差點和奴才吵起來。其實吵就吵,奴才哪把他看在眼裡呀。”
雍正笑了,“唉,你呀,怎麼能和他一樣見識?他也是年羹堯的人。不過,他確實不該這樣沒規矩。還有嗎?”
李衛搔搔耳朵根,想想又說:“啊,對了。奴才昨兒個去了一趟工部,那裡的人一見奴才來到,正說的熱鬧呢,突然全都不言聲了。不過他們前頭說的奴才還是聽見了幾句,他們是在罵田文鏡呢。說老田這小子走了時運,如今做得眼睛都長到狗腦袋上了。”
“嗯,對田文鏡說長道短,也是人之常情。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,沒人妒忌才是怪事呢。就這些?”
“對對對,還有呢。他們還說萬歲爺選的這個探花郎,不是個好東西。說他大白天在客店裡玩jì女,讓人家按住了屁股。奴才不認得這個探花,可是奴才覺得這不是好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