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頁
------------------
十三回急功利苦酒自釀成怒火升穢言怎擬詔
就在圖里琛和諾敏爭論的時候,突然,大門被撞開了,田文鏡手裡抓著一大把借據奔了進來,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著:“拿到了,我拿到了。圖大人,你快來看哪,諾敏的罪證全在這裡,我可掏出他的牛黃狗寶了!說來也許駭人聽聞,山西全省二百九十七名官吏,上下其手,左右聯絡,表里為jian,欺矇朝廷,他們犯下了彌天大罪!古人說‘洪洞縣裡沒好人’,今天我要再加上一句湊成一聯:‘山西省內皆貪官’。諾敏,你聽參吧!”
圖里琛參劾山西巡撫諾敏的奏章,只過了三天,便遞進了上書房。它一來就引起了上書房大臣們的驚懼,因為這件事太大了,大得張廷玉、馬齊和隆科多他們不敢擅自作主。雍正皇上的脾氣大家不是不知道,他剛剛下詔表彰了諾敏,還破例地把諾敏封為“天下第一撫臣”,這才幾天哪,諾敏竟然成了“天下第一貪官”。這彎子拐得太大了,大得讓人們怎麼也想不通。上書房大臣們都在想,這個圖里琛可真是個愣頭青,你怎麼單單在這個節骨眼上,放這麼一炮呢?讓皇上見到了這個奏摺,他能夠接受得了嗎?依隆科多的意思,是先把這奏章壓上那麼幾天,等皇上哪天心情好的時候再呈上去。可是,張廷玉不贊成。說那麼做誰來承擔“隱惹不報”的責任?
幾個人正在議論,張廷玉突然看見八爺來了。張廷玉知道,八爺是和皇上擰著勁兒的。他一旦看到,那是一定要管、要問的。他一管,說不定會招惹出什麼麻煩。他連忙把圖里琛的奏摺,壓在了一大堆文稿下邊。可是,張廷玉儘管聰明多智,他還是沒有看透。別看八爺平日裡很少到上書房來,他今天卻正是衝著諾敏的事才來的。這件事他一定要管,而且他還要看看,當了皇上的四哥,將怎麼下這個台階。
正好皇上派人來傳旨叫他們進去,幾個人便一同來到了乾清宮。進去一看,原來年大將軍回來述職來了。年羹堯如今已經是西路大將軍了,他是皇上名下的奴才,也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。年羹堯的妹子已經成了貴妃,他的身份也就成了皇舅。要不,雍正怎麼會那麼信任他呢?張廷玉他們幾個進去的時候,皇上正和年羹堯說著在青海用兵的事。只聽皇上說:“年羹堯啊,朕用兵的決心已定,看來這一仗是非打不行了。如今普天下的官吏,不貪不占的人不多。你是帶兵的,你那裡到底有多少兵員,你要給朕報個實數,讓朕心裡有個底兒。這是要打仗,你可不能光顧了吃空額啊。”
年羹堯連忙回答:“主子爺這樣說,奴才可擔當不住。奴才一直在主子眼皮子底下,別人誰都可以欺瞞不報,可奴才卻不能有絲毫的隱瞞。奴才那裡實有軍兵九萬四千零七十三名,與兵部報上的數額完全相符。奴才是萬歲一手調理出來的人,萬歲又委奴才以如此重任,奴才怎敢胡作非為?”
“唔,話不是這樣說的。你也知道,康熙五十七年朝廷也曾向羅布藏丹增用過兵,可是卻打了敗仗。那一仗,六萬八旗子弟片甲不回,朝廷是贏起輸不起了啊!剛才你說,羅布丹增的人馬號稱十萬,朝廷不能對他掉以輕心。你下去和十三爺商量一下,該怎麼辦,就怎麼辦。既然是一定要打,就要打出個樣來。要兵,朕就給你調兵;要餉,朕就給你籌餉。你不要辜負了朕的期望,好歹要給你主子爭個臉回來。你,跪安吧。”
年羹堯起身長跪在地,乾淨利落地叩了三個頭,大聲答應說:“主子放心,奴才一定要為主子掙臉!”
從年羹堯在這裡說話的時候,隆科多就一直在旁邊看著他。隆科多過去只和年羹堯見過一面,但卻早就聽說過,年羹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。隆科多是雍正皇帝的舅舅,是老舅;而年羹堯是皇上的大舅,是舅兄。大小兩位“國舅”又都是軍兵出身,也都相互知道。隆科多給年羹堯的印象是無能;而年羹堯給隆科多的印象卻是殘暴、兇狠和飛揚跋扈。今天他們見了面,雖然皇上正在向年羹堯問話,隆科多插不上嘴。可是,在一旁觀察這個年羹堯,除了聲氣粗壯、目光銳利之外,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。他穿戴整齊,回答得體,不像是個有野心的人嘛。
年羹堯剛剛離開,雍正就向幾位上書房大臣提出,要議一議支援前方的事。老人允禩出來說話了:“萬歲,以臣弟看,年羹堯雖然作戰勇猛,用兵得當,可他畢竟資歷還淺了一些。大軍一出,前方後方,就有很多不好辦的事情。萬歲是深有體會的,當然更會明白。臣弟想,是不是要選派一位更合適的人來坐鎮中軍,統籌全局。這件事,臣弟看讓老十四去干似乎更好些,不知萬歲是怎麼想的?”
雍正心裡透亮,老八這是要給老十四開路了。但他說得也不無道理,沒法硬駁。便一笑說道:“八弟說的這一層,朕早就想到了。這樣吧,十三弟和十四弟兩人,都是有名的將才,就讓他們哥倆在一起商量著辦吧。你說得很對,打仗,其實打的是後方,打的是糧糙,沒有錢是什麼也辦不成的。全國各地要是都像諾敏那樣,藩庫充實,朕還有什麼可慮的。”
允禩正等著他說這句話哪,一聽他提到了諾敏就連忙接口:“萬歲,不如這樣,朝廷可以下令諾敏,從他那裡先就近拿出一百萬兩銀子,讓年羹堯帶到前線去勞軍。諾敏剛受到皇上的表彰,就自動出錢支援前線,對全國也是個激勵。讓大家都看看,皇上用人的眼光和膽氣。接著再清理各地的虧空用以填充國庫,那就更有理由了。”
“嗯,好,好好好,八弟你說得有道理,就這麼辦。廷玉啊,你就按八爺這個意思替朕擬旨吧。”
張廷玉暗暗叫苦。心想,皇上啊皇上,你不明真相啊。諾敏那裡哪還有銀子能支援前線,他連自己都顧不上了!
張廷玉正在想著主意,雍正在上邊說話了:“廷玉,你抱的是剛到的奏摺嗎?我先把話放在前邊,元宵節剛過,現在下邊來的無非是些請安、賀節的摺子,說的也都是些拍馬奉承的廢話。這樣的奏摺朕不看,我沒那麼多的功夫!你揀著急辦的呈上來吧。”
“是。可是,臣……”
雍正生氣了:“怎麼,朕說的話你沒聽見嗎?快,給朕呈上來。”
張廷玉不能再遲疑了。他把圖里琛的奏摺放在最上邊,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。
雍正一手端著參湯,有一搭、沒一搭地看了一眼。突然,他放下湯碗,嘴裡說著:“什麼,什麼?這是圖里琛的奏摺嗎?朕是要他去查田文鏡的,他怎麼查起了諾敏?啊?!諾,諾敏竟然……他,他有沒有辯奏的摺子?”
對於雍正皇帝,張廷玉可以說是太了解了。他知道,雍正性情暴戾,常常大喜大怒、大愛大恨。又常常急功近利,由著自己的性子干而不想後果。平日裡,他那莊重和嚴峻都是裝出來讓人看的,眼前這件奏章已經使他失去了理性。諾敏從“天下第一撫臣”到“天字第一號的貪官”,相距只是十來天。這不但出人意料,也是雍正皇帝扳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。如今新皇剛剛登基,天下尚未安定,阿哥黨的人也還在窺測時機。只要稍微有點火星,就可能釀成潑天大禍,就可能造成動亂。緊要關頭,皇上將怎麼處理這件事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