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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爺來得正好,就在皇上大聲叫著,要把劉墨林“打出去”的關鍵時候他來了。而且一來,就看見了養心殿裡的這齣戲。皇上雍正在那裡氣得渾身亂顫,手舞足蹈;幾個太監架著劉墨林要往外走;劉墨林又大聲喊著“我這兒還有一枚黑子哪!”死活也不肯出去;再加上,十三爺進來的路上,還遇見了被皇上“發”出去的范時捷。這君君臣臣,太監侍衛們的表演,也確實是太精彩了。十三爺是位明白人,他還能看不出門道來嗎?
雍正見老十三進來,也正好給自己一個台階。他雖然生氣,卻並不糊塗,氣話馬上就變了味兒:“十三弟,你來得好,朕正在訓斥他們這些人哪。”說著,他瞟了一眼還在太監懷裡掙扎的劉墨林,似笑似怒地說:“你這個死心眼的狗才,還賴在那裡幹什麼?難道你真想讓朕殺了你嗎?朕氣的是你只會拍馬,只會下和棋。要真的殺了你,朕不是連殷紂王也不如了?”
劉墨林也真是有鬼才,他馬上叩頭回答:“皇上,臣不過是剛才見你不高興,才想讓您下個和棋,取個吉利。臣就是再不懂事,也知道皇上的心。皇上怎麼會為這點小事,要走了臣的吃飯傢伙呢。”
雍正卻發上了牢騷:“十三弟,你來說說,這究竟是怎麼回事。朕在藩邸時,榮華富貴也不減今日,也還有幾個朋友,能說說話、聊聊天。可如今你看,朕無論做什麼,說什麼,看什麼,聽什麼,全都是假的,全都是他們裝模做樣來騙朕的!有的是成心要來氣死朕;有的是懷著異樣的心思;有的是表面上奉承,背後卻在搗鬼。他們說吉利的假話,看吉利的假戲,就連下棋這點小事,是贏,是輸還是和,都全是假的!這日子過得太沒意思了。”說完,他垂頭喪氣地坐在了龍案前。
允祥深知雍正的性情,他走上前來,溫語勸慰說:“皇上嘛,本來就是稱孤道寡的人,又怎麼能不寂寞呢?先帝在世時,也常說這話。可老人家會想法子寬慰自己,也會給自己找樂子。今日東遊泰山看日出,明日又南下巡幸坐畫舫,既看了景致又不誤正事。老人家先拜伍次友為師,後來又收方苞在身邊。收了能人,卻不讓他們當官,而讓他們伴君。可皇上您哪,除了辦事還是辦事,從早到晚,從明到夜,一刻也不消閒,也一刻不讓別人喘息。臣弟說句放肆的話,這事怪不得別人,只怪您自己不會享福。”
劉墨林也在一邊說:“十三爺說得真好。皇上,您就是太不知道愛惜自己了。”
雍正偏過頭來問允祥:“你怎麼到現在才來?”
“哦,我也想早來,可是,半路上遇上了十四弟。他明天就要走了,我們倆站在路旁說了會子話。十四弟問我,他走時能不能帶上家眷?王府的侍衛能不能也跟去?我告訴他,這事是要請旨的。十四弟走了,我回身卻又遇上了范時捷這個活寶……”
雍正現在不想聽他說范時捷的事,老十三前邊說的話引起了他的聯想。現在他自己才知道,今天所以會發這樣大的火,全都是因為見到了那個女子,那個令他心驚膽顫的女子。他問允祥:“哎,你是審過諾敏一案的,你記不記得田文鏡從山西帶回來的人證?”
允祥聽皇上突然問起這事,倒好像見到了丈二的和尚,摸不著頭腦了:“皇上,諾敏一案,牽連的人很多呀。人證里有布政使、按察使,還有山西的官員們好幾十人呢!不知皇上說的是哪個人證?”
雍正不知怎麼說才合適:“唔……朕問的是個……女的。”
“女的?啊,想起來了。她是代州人,萬歲……”
雍正脫口就說:“對,就是她。她叫什麼名字?”
“叫……喬引娣……”
雍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:“哦,原來她叫喬引娣。這麼說,她一定是個漢人了……”
允祥的頭大了,他真不明白,他們剛才還說著十四弟的事,皇上怎麼會突然離題萬里地想到了諾敏的案子,又為什麼會關心起這個漢人的女子了呢。他問:“皇上,她確實是個漢人,現在就落腳在十四弟府上。萬歲怎麼想起來問這事了?”
雍正沒法說清此事,也不想讓十三弟知道這事,他勉強收住了如野馬奔騰的神思,淡淡一笑說:“沒什麼,朕只不過是隨便問一下。哦,你告訴允禵,他府里的侍衛就用不著帶了,家眷嗎……讓他帶去吧。咱們回過頭來,再說說范時捷的事。你剛才見到他時,都聽他說了些什麼?”
允祥回過身來看了一眼劉墨林:“我後面和皇上說的話,劉墨林你聽了可不許外傳!”
雍正冷冷地說:“你別擔心,劉墨林不是笨人,他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。”
允祥嚴肅地說:“皇上,范時捷告訴我說,年羹堯做事有點出格,皇上不可不防。”
“哦,年羹堯的事,剛才范時捷在這裡也說了。對年羹堯,朕以為應當這樣看:他受命擔任大將軍,節制陝西、甘肅、山西、四川和青海五省大軍,他身上壓力很重啊!作為大將軍,他當然要有八面威風,有‘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’的權力,也理應有殺伐專斷之權,這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閒活。人無完人嘛,朕只取他的大節,取他為朕建立的大功。不然,讓外面的臣子們個個都變成謹小慎微的好好先生,還能幹得成大事嗎?劉墨林,你去寶親王那裡傳旨,朕明日送你們出午門;七十歲以下的老親王貝勒,六部九卿文部二品以上的官員,送你們到潞河驛,你們也就在那裡設酒辭京。朕還有手詔讓你們帶給年羹堯,就這些,你去吧!”
劉墨林叩頭領旨走了,養心殿裡只剩下雍正皇帝和允祥二人。雍正皇帝心神不定地來回踱著步子,他那緊蹙的眉頭,他那含著冷竣笑容的臉龐,他那時而沉思、時而又凝望著殿頂的眼光,都似乎是在預示著某種不可知的事情。允祥輕聲地,但卻關切地問:“皇上,您好像是有什麼心事。”
“是啊,是啊。十三弟,別看眼下朝局穩定,風平浪靜的,可朕的心底卻是這樣亂,這樣空落落的,又這樣的茫無頭緒。朕就要外出巡視去了,心裡不踏實,可怎麼好呢?你看,弘時他,他能靠得住嗎?”
允祥想了一下說:“萬歲,據臣看,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。隆科多掌握著京城防務;我和八哥照看著政務;萬一有什麼我們料理不開的,還可以到暢春園去請教方先生。再說,皇上不就是去一趟河南嘛,又不是走了多遠。發個加緊文書,兩天就是一個來回,還能有多大的事呢?”
雍正對允祥的話不置可否,卻鄭重其事地說:“十三弟,朕現在什麼也不想多說,可有一句話得囑咐你:你給朕看好了豐臺大營!”
雍正的話說得這麼突然,又這麼令人心驚,使允祥一愣。他細心地在心裡品著,過了好大一會幾才回答說:“是!臣一定要看好豐臺大營。畢力塔跟著臣已經好多年了,大營里上上下下的人,有一多半是皇上親自選拔上來的。皇上,您儘管放心地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