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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了天命六年,也就是鄂爾泰剛才所說的盟誓這一年,情形又是一變。參與盟誓的並沒有衛王,也沒有喀爾喀諸王。當時參加的有四大貝勒代善、阿敏、蒙古兒泰、皇太極和格壘、跡爾哈郎、阿吉格以及岳托四位王爺——這就是所謂的‘八王議政’。
“但自此以後有了大事具名議政的,卻又不一定是這八個人。太祖遺囑中說的各主一旗的,像多爾袞、多鋒,都不在八王之內。其餘的和碩貝勒也是隨時更定的。直到聖祖手裡,這八旗議政的制度,雖然名義上還存在,但已經很少有人能確認‘八王議政’是指的哪八位王爺了。”
俞鴻圖果然是十分了解國故,因此把從這兒往後的歷次會議,哪次是哪幾個王爺參政,哪幾個王爺又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參加,說得周詳之極。這樣一算之下,竟沒有一次是完全的八王議政。他接著又敘述了太祖殺速爾哈赤父子,世祖殺肅親王豪格,罷黜睿親王多爾袞一門的前後原由。他心思靈動,又口才極好,將伏法諸王的情形,描繪得如在眼前。俞鴻圖越說越精神,越說越有神采,他長跪在地,口中振振有詞地說著:“正是因為八王議政從來也不能事與權統一,而且最容易使人臣們不尊皇帝而覬覷大位,順治爺當時一攬上三旗之權於天子;康熙爺又將旗營、漢軍營編歸兵部,由國家統一提調。所以,七十年間,愈是皇權統一,就愈是國家大治,旗主們也得以樂享太平盛世之福。三藩之亂,中央大權所及之處,才可能只有叛官而無叛兵。唯有尼布爾王子悍然稱兵作亂,而又被上將軍圖海和周培公十二天就掃平者,恰恰就是他們統帥的都是八旗舊人!假如聖祖當年因循祖制,八旗各自為政,吳三桂禍亂十一省,豈能輕易就範?即使沒有三藩之亂,西晉之八王亂政也足以引為殷鑑。同室操戈,箕豆相煎,不但無今日之大治,諸王又何得安坐盛京血食一方,傳之子孫而不替呢?”俞鴻圖辭色嚴厲,侃侃而談,口說手比,至此才突然煞住,真有擲地有聲的氣勢。他向雍正叩了一個頭說:“稟皇上,臣已奏完。”
雍正十分欣賞地看了一下俞鴻圖對諸王說:“俞鴻圖今天講的這些,你們要當成功課,下去後再好好複習。溫故而知新,這才能本份一些。八旗干政,其弊端不可勝言!但你們只是無知,作孽的卻是允禩、允禟和允禵他們,還有一個允礻我,現在正住在張家口外。你們借他們的勢,他們借你們的力,叵測之心難告天下臣民!念你們祖上的功業,朕就不打算對你們加以懲處了。但自今日起,哪一個再敢冒險犯難,與當政人相互勾結圖謀不軌者,朕定取他的首級示懲天下!現在,你們都退出乾清門外候旨去吧!”
四個王爺磕頭謝恩,站起身來,揉著跪得發酸疼痛的雙腿,趔趔趄趄地走向殿外。雍正突然叫了一聲:“睿親王回來!”
都羅嚇得渾身打了個機靈,迅速轉回身來,重新跪下叩頭說:“臣王敬聽皇上教訓。”
雍正卻溫存地笑著說:“你不要害怕。他們三王進京,是兩個肩膀抬著一個嘴,成心與朕打擂台來的,也是一心要跟著允禩他們撈好處的。你和他們不一樣,弘時向朕遞了你呈進來的貢物單子,還很替你說了一些好話。朕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本來是不希罕你這麼點貢物的。朕取的是你這點兒心,要的就是你這一片忠誠的心意。多爾袞老王爺要見到你今天的情形,也可以含笑九泉了。”
都羅激動得淚水奪眶而出,他哽咽著說道: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皇上也!但臣王所居身份,與諸王大不相同。所以,剛才不宜出面與諸王爭執,求皇上明鑑。”
“當然,當然,朕心裡頭明白著呢!你剛才若是出頭站在朕這邊,外人就一定會說是我們滿人之間起了內訌。你也是信得過朕才這樣處置的嘛,朕心裡很是欣慰。你現在已經是世襲罔替的親王了,有無上的爵位,朕也確實無可封賞了。弘時,你替朕記檔:睿親王的王冠之上,可再加一顆東珠,並用紅絨結頂。除了你現在的世子之外,你自己再從兒子裡頭挑選一個出來,由朕封為郡王!”
弘時答應一聲:“是。”他剛才還滿腹狐疑,怕雍正怪罪他,現在他的心才算放下了。
都羅還要遜讓,雍正笑著說:”你不要推辭了,朕慨然說過了,就要依此辦理的。你應當知道,朕的獎罰都是有尺度的。你有功,朕就要獎;假如你也像他們那樣不規矩,朕也是絕不能容忍的,你下去吧。”
都羅千恩萬謝地告辭出去了。雍正又對允祉說:“三哥,你到外頭去傳旨,讓乾清門外的大臣們還都回來,仍接著會議。傳完旨後,你帶上圖里琛到老八、老九和老十四他們那裡走一趟,告訴他們不要驚慌,但是也都要安分地在家裡靜候處分。叫步兵統領衙門負責這幾個王府的護衛。就這樣,你去吧!”
俞鴻圖上前跪了一步說:“皇上,臣是不是也應該先下去,然後再同著大家一同進來?”
雍正一笑說:“哦,你很懂事,說得也是正理,那你就下去吧,等會兒你再進來好了。”
乾清門離乾清宮不過咫尺之遙,允祉剛出去不久,幾百名官員們再次來到了這裡,他們看到,雍正高坐在須彌座上,臉上沒有一點表情,也不知他如今是喜是怒還是憂;方苞和張廷玉等人也還是坐在他們原來的位子上;只有十三爺允祥,卻換了一張安樂椅。他是久病不愈的人,能來參加這次朝會已是不易,大家看著他那瘦得像一把骨頭似的身子,心裡都充滿了同情和關注。他也好像知道眾官員的心思一樣,直盯盯地看著他們走進來,直到參見皇上的“萬歲!”聲高高響起,他才轉過臉去看著皇上。
雍正打破了殿裡十分壓抑和寂靜的氣氛,說了句:“請朱師傅還到這邊來坐。”等朱軾重新坐下後,雍正又回過頭來對允祥說:“十三弟,朕因為你的身子不好,才讓人搬了這安樂椅給你的。你要是覺得這樣坐著更受罪,朕讓人給你拿個枕頭來,你乾脆躺著吧。高無庸,去,給你十三爺墊個枕頭。你想坐就坐,想躺就躺,坐不住了還可以在殿上走動走動。這個朝會朕儘量開得短一些,不妨事的,朕就不信難道還能再出個曹操?”
他這番話一說出口,下邊跪著的臣子們,都只覺冷徹骨髓,誰還敢再有什麼表示?
雍正似乎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可能太重了些,便又笑著說:“你們不要害怕,朕是不願意無事生非的。但樹欲靜而風不止,讓朕有什麼辦法?他們這些個王爺們,也太小看朕了,想拿朕當漢獻帝,當晉惠帝,要來個挾天子而令諸侯,真是妄想!要知道,今日高高在上者,乃是四十年櫛風沐雨憂患王事的雍親王!朕從荊刺叢中走來,早年就已辦老了差事,也洞悉了民情。官場裡的這些個鬼域伎倆,哪一件能瞞得過朕的這雙老眼睛?”他口風一轉接著又說,“但我們今天的朝會,還仍然是議大政,還是開頭時說的那個題目,也還是言者無罪,諸臣工可以暢述已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