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8頁
雍正萬萬沒有想到,在這群微末小吏中,竟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來,把囂張一時的老八整了個烏眼青。他用賞識的眼光盯著這個貌不出眾的人看了好久,才突然說:“俞鴻圖,朕將你調歸都察院,晉封你為御史!你現在不是‘小吏’了,有什麼話,就放膽地講吧!”
允祿此刻也迷糊過來了,說:“鴻圖,你有什麼建議,只管說出來吧。”
俞鴻圖不慌不忙地說:“還是要按皇上的旨意辦事,把旗務與政務分開。請眾位王爺安坐觀禮,就是有什麼要說的話,也請稍安勿躁。皇上是主子,皇上要聽誰的建議,自有皇上安排。像現在這樣,大殿裡眾說不一,各說各的,豈不要亂了會場嗎?”
允祿心裡已經整理出來了頭緒,他站起身來向諸位王爺一躬說道:“請王爺們遵守朝廷規矩,安心坐下來聽會。”
永信冷笑一聲說:“方才萬歲不是說過了,八王議政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嘛。我們本著祖宗的家法說事,也並沒有出格呀?莊親王,你何必定要攔著我們呢?”
允祿懇切地說:“整頓旗務只是雍正新政里的一條,並不是不議。皇上已經作了安排,我們就應該遵旨辦理才對。”
允禩見永信說不過允祿,就馬上出來聲援:“遵旨辦理?皇上剛才說過了‘言者無罪’的話嘛。既然這大殿裡掛著‘正大光明’的牌匾,為什麼不能讓大家把心裡的話說出來,又何必再另外去找時辰?”
俞鴻圖抗聲說道:“八王爺請注意,皇上並沒有說諸位有罪。至於你們的所作所為是否光明正大,你們自己心裡清楚,天下的臣子們也都在看著哪!”
一句話惹翻了允禩,他一拍几案厲聲喝道:“你狂妄!我府里的三等奴才也比你大些,你竟敢這樣地和王爺們頂嘴嗎?”
俞鴻圖寸步不讓:“請八爺留意,這裡是萬歲爺的朝堂,而不是八爺的王府!我俞鴻圖雖然官職微末,但我卻是朝廷命官,而不是您八王府的奴才。八王議政已經廢止了七十多年,那是聖祖爺廢了的,難道你敢說聖祖皇帝也有錯嗎?八爺你今天口口聲聲說要實行‘八旗議政’,請問:上三旗的旗主是誰?下五旗的旗主又是怎樣詔革?您管的是哪一旗,您旗下的佐領、參領、牛錄,包衣都是誰,他們又在哪裡辦差?哼哼,除了我們內務府,大概這裡所有的人都難以說清!八爺,雖然我在您面前無禮,可我卻沒有犯上作亂的心。若論這個‘禮’字,是您和諸位王爺先在君前不遵禮節,也是您在皇上面前無禮地大聲喝斥廷臣的。”
允祥聽到這裡,他那一顆懸得高高的心,終於放下來了。剛才變起倉促,他最怕的是圖里琛調兵進來之前,這裡就鬧出了大亂子。儘管他相信圖里琛的手段,也知道他一定能把亂子鎮壓下去。可這裡是堂堂中樞重地,是至高無上的廟堂啊!在這裡輕易抓人、拿人甚至殺人,畢竟不是件小事。而且一旦鬧起來,又該怎樣善後呢?這個俞鴻圖拼著自己性命這樣一攪和,就為下一步爭得了時間,也爭得了主動,他真是功不可沒呀!這時,他回頭一看,圖里琛戎裝佩劍已經走到了殿門口,他的心裡感到一寬,忙起身走到雍正座前,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了些什麼,然後恭身卻步退了下來。
雍正的臉色已經氣得蒼白如紙了,他以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說道:“請諸臣工們退出天街以外去候旨,既然有人非要在這時談‘八王議政’,那就等議決之後再召你們重新進來。”他把手一擺,“你們暫且跪安吧。”
皇上已經下了命令,按說大家都該立即遵從才是。可是,滿殿的大臣們全都傻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。張廷玉的面色帶出了不快,鄂爾泰這個新進的軍機大臣怒聲說道:“怎麼,你們都沒有聽見嗎?還不快點謝恩退下!”
“謝恩……”
眾文武官員們參差不齊地說了一聲,腳步雜沓地退了下去。走到乾清宮門外,他們這才驚異地發現,一千多名御林軍正荷戈持槍,殺氣騰騰地聚集在東西配殿兩側,不禁都在心裡叫了一聲:好險哪!假如剛才朝廷上一句話說得不合,動起刀槍來,我們的小命還會保得住嗎?快走,快走吧,這裡不是我們傻站的地方!
大殿裡只剩下了雍正皇帝和方苞、允祥、張廷玉、鄂爾泰、允祿、弘時等一方;當然,也還有允禩、允禟、允禵和都羅、永信、誠諾、勒布托他們另一方。看著群臣們紛紛退出殿堂,他們誰都沒有說話。多年的讎隙、怨恨、不滿和疑懼,全要在這個場合里見出分曉,也全要在今天作出決定。昨天,不,半個時辰之前,他們還帶著假裝出來的微笑,握手言歡,親切交談,好像一家人似的;可現在,雙方都已經撕破了偽裝,也撕破了麵皮,要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椅,而一搏生死存亡了。雍正一方,當然想趁此久等不遇的良機,把對手徹底地消滅淨盡,讓雍正的皇朝能順利地渡過這次難關,並從此一帆風順地開創他心目中的事業;可另一方又豈肯甘心服輸?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較量了。以前他們每次都是以如意的算盤開始,又以再一次的失敗告終。這次他們再也不能容讓了,他們正在聚集著力量,準備作最後的一拼,哪怕是拼個魚死網破,從此壞了自己的身家性命,也在所不惜了。
------------------
一百回抗皇命紛紛落馬下訓無知諄諄訴心曲
雍正見俞鴻圖走也不是,留也不好的那惶惶然無所適從的樣子,他在心中笑了。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微末小吏,竟有這麼大的本領,挽既倒於狂瀾,這樣的人被埋沒掉,真是太可惜了!朕假如早一天發現了他,絕不會讓他屈就內務府的一個小小官吏的。他看了一眼這個立了大功的人說:“俞鴻圖,你的話還沒有說完,怎麼能和大家一齊走呢?回來,回來,把你想說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吧。”
“扎!”俞鴻圖痛快地答應一聲,就要繼續說話。可是,在一旁坐著的十四爺允禵不幹了:“慢!俞鴻圖不過是一個撮爾小吏,能值得皇上把他看得比王爺們還重嗎?我也有話,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呢!”
趁著允禩他們尋釁鬧事的由頭,允禵也跳了出來向雍正發難。他不讓那個內務府的俞鴻圖說話,而是搶先訴起了心裡的怨恨:“皇上,我也還有話沒來得及說呢?你能開開恩容許我說話嗎?你有這個膽量敢讓我把心裡的話全都倒出來嗎?你能擔保殿外站著的侍衛們不對我們下毒手嗎?如果你能讓我們說話,並且真地作到了言者無罪,你才能算得起是個皇帝,是個立得住,站得穩的皇帝!”他略微停了一下,見雍正沒有制止,便說起了壓在心底的牢騷,“今天,這裡議會的是政務,你們說的那些個事情,什麼‘火耗’呀,‘官紳一體當差’呀,都與我無關,我也不想當這個烏‘議政王’,我只是憋氣!我想問問皇上,我究竟犯了什麼法,你就把我囚在東陵?讓我過著人不人,鬼不鬼,死不死,活不活的日子,連個身邊的人都保不住?我沒有在西海打了勝仗嗎?我不是萬歲您的同胞兄弟嗎?說實話,我聽了十六弟的勸告,今天本來是不想開口的。可是,那麼多的官員們對你的‘新政’不滿,難道你就不該聽從一下民意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