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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姑姑,您說吧,侄兒聽著哪。”
“我是個女人,本來不該管你們外面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。有句老話說,‘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’,不知這話你聽到過沒有?我勸你一句:過去的事,就讓它過去吧,不要總是絞不斷、撕不爛的。後世的人會笑話你,漢人更會笑話你,人家會說,瞧這哥倆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呢?罷了,罷了,別再跟你四哥過不去了,他也有他的難處,他的苦處。說到底,他還是你的親哥哥,他也不是個壞人。好侄兒,你能明白姑姑的這番心意嗎?”
允禵怎麼也想不到,十七姑一下子就把話說到這份上,他驚得渾身一顫,忙說:“十七姑您何不安心靜養呢?我和皇上之間沒有什麼事,再說,君臣分際,我也不敢對皇上有什麼過不去的。”
“算了吧,別騙我了。”十七姑拍著允禵的後腦勺笑笑說:“人都說,女人頭髮長,可你們男人的辮子就短嗎?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,哪個猢猻上哪棵樹,姑姑全部知道。在你們這一大群侄子裡,我最疼的就是你和老十三。你們小的時候,我就看著你們在御花園裡偷梨、摘石榴。如今看著你們生分了,姑姑心疼啊,可是,平日裡我又不能說,不敢說。如今我的大限到了,再不說就永遠說不成了。你扳著手指頭算算,敢在你四哥面前說句硬氣話的,除了我還有別人嗎?我一走,你們再鬧下去,誰能替你討情,誰又能哄你、勸你、說你、罵你?”老皇姑說著,豆大的淚珠滾滾落下。
允禵也是淚如雨下:“姑姑,您把心放寬些,別老是想那些沒用的閒事,您的壽數還長呢,哪能說去就去了。”
十七姑正要答話,卻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,雍正皇帝已經走了進來。他是怕驚動了老姑,才不讓太監們通報的。允禵見他悄步走來,連忙跪了下去:“罪臣允禵叩見皇上。”
雍正說了聲:“自己兄弟,不必多禮,起來吧。”說著就走近十七姑病榻前,輕聲說,“十七姑,您現在覺得怎樣,是不是好了點?”
十七姑喘息不定地說:“除了老大、老二,該見的全都來過了,我已經很滿足了。先帝爺在時,待我也總比別的和碩公主更好。有時,我搗著他的額頭數落他,他也只是笑笑,從來也不肯疾言厲色的訓斥我,我還能說什麼呢?姑姑想了,論國法,我這身份,一文不值。可我是個女人,是個老寡婦,平日裡就沒少在你們面前說三道四的。皇上,你生我的氣嗎?”
雍正含淚笑道:“姑姑說到哪裡去了。在外人的眼睛裡,當皇帝的,要什麼有什麼,想怎樣就怎樣,其實皇帝的心裡也苦著哪。就是有一肚子的話,也不能隨便說!我告訴姑姑一個消息,您上次進宮在太后身邊說的話,我都辦成了。您的兒子平平安安,不久就要回來了;那個哈慶生已經死了,朕的四格格也用不著受苦了。可就這麼點子事,當時,朕也不敢在母后那裡對你說句硬氣話。您看,當皇帝難也不難?所以要說四鄰不靠,六親不認,當皇帝的是頭一個。您好好養病,咱們娘倆說話的時候還長著哪!”
十七姑劇烈的咳了一陣,對殿裡的人說:“你們都先出去!”她艱難地轉過身來說:“皇上,我有句話要對你說,也許你聽不進去,可是,我還是要說。皇上的心我是知道的,你臉上雖冷,但心裡頭熱,精明強幹,善惡分明,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,這是你的長處。可你也有不足,你太清了,清得過了頭,你自己知道嗎?”
“十七姑……”
“你不要搶話頭,且聽我說。你當皇帝,不貪色,不吃酒,寧肯勒啃自己,也不亂用一文錢。你的節儉,你日夜辦事的勤奮,就是先帝也比不上你。人有一善你不忘;但人有一過,你也不忘,這就不好了。先帝比你最大的長處,就是要下邊辦事的人,又怕、又敬、又愛,而又離不開他。這一條,你得好好學著點。”
雍正聽了這話,感動得熱淚盈眶。他真想向這位老姑姑吐一吐自己的心事,他多想說說,不是我不肯放過他們,但樹欲靜而風不止讓我有什麼辦法?可是,皇帝的尊嚴和驕傲又不允許他這樣做。想了想他說:“姑姑,您的話,我都記下了。您安心地養著吧,我這就和十四弟一齊去看看大哥和二哥,也替您問候他們。有什麼話,等您身子大安了,咱們再細說吧。”
雍正拉著允禵就往外走,卻迎頭碰上了站在門前的喬引娣。那甜淨俏麗的臉龐和動人的眼睛,那樸實無華、羞而不怯、略帶野性的神氣,好像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又復活了,還正站在自己的面前。嚇得他如遇鬼魅,如遭雷擊一樣,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兩步,僵立在地上,臉色也突然變得驚恐和可怕。
引娣見皇上這樣死盯盯地看著自己,心裡也好像有頭小鹿在撞著她一樣。她羞紅了臉,羞紅了眼睛,羞得簡直想鑽到地底下去。她在心裡暗罵一聲,這個皇帝怎麼這樣不正經?
允禵也發現了皇上的反常,忙問:“皇上,您這是怎麼了?”
過了好久,雍正才鎮定下來說:“哦,沒什麼,朕的頭有點發暈,現在已經好了。咱們走吧。”
在路上,雍正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問:“她是你房裡的丫頭?”
允禵吃了一驚,他真怕皇上會當面提出把引娣要走,便說:“她是個苦命人,老家是山西代縣的。她曾被當作諾敏一案的證人,帶到了北京,現在已是無家可歸了。我從西疆回來的路上救了她一命,把她留在府里。她一心要報恩,我也離不開她,就索性給她開了臉,收她在身邊了。”
“哦,她怎麼會是山西人呢……”皇上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著。
允禵聽著皇上這沒頭沒腦的話,也不禁呆在那裡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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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回遭圈禁一瘋一痴呆游御園兩人兩條心
廢太子允礽居住的咸安宮,座落在紫禁城的東北角,這是一座十分偏僻和荒涼的地方,也是一個被人遺忘了的角落。這裡當然也有高高的宮牆,也是用黃色琉璃瓦覆蓋著。但是由於年久失修,又沒人管理打掃,以致那琉璃瓦蓋的fèng隙間,長滿了茸茸的竹節糙。宮牆上的紅顏色也成大片地剝落了,牆根下長了半人多高的蒿糙,也沒有人來清理。就連宮門上那滿漢合壁的“咸安宮”匾額,也因為多年不曾裝修,漆片都差不多掉光了,連字跡都難以看得清楚。所以此刻從外面看上去,簡直像個廢棄了多年的古廟。冷清、荒漠,又帶著陰森森、cháo呼呼的肅殺之氣,令人恐怖,也令人傷感。
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太監守候在門前,也許這裡平常少有人來,更沒有什麼可幹的事情,他們一個個都顯得神情疲憊,無精打彩。遠處突然傳來的腳步聲響,把他們從昏沉沉的迷夢中驚醒過來,抬頭一看,啊!原來皇上和十四爺已經來到面前。慌得他們連忙跪倒在地磕頭。一個看來似乎是領頭的老太監,用他那露風的公鴨嗓子說:“奴才們給萬歲爺和十四爺請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