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頁
引娣掩面而泣地說:“皇上,你們不要再爭了……不要再殺人了,好嗎?”
雍正沒有回答她的話,卻望著面前那幽幽的燈火出神。過了不知多長時間,他才突然問道:“引娣,你來到這裡侍候朕有多久了?”
“四百二十一天。”
“哦?記得這麼清慡!你是在度日如年,是嗎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朕喜愛喝酒,很貪杯,是麼?”
“不,皇上不愛喝酒。”
“那麼,朕是個荒yín貪色的人嗎?”
引娣迅速地瞧了皇上一眼,見他並沒有盯著自己看,而是在瞧著遠遠的地方。要說起這種事情來,引娣心裡是有很多感觸的。她目所能及之處,只有皇上每天不分晝夜的在辦事,在批閱文書。就是碰上與引娣單獨相處,也從來是語不涉邪的,似乎只要她能常在身邊就滿意了。允禵對她確實是有千好萬好,但要她說出雍正的不是來,她還是辦不到,更別提讓她說出“皇上好色”這幾個字了。她輕輕地,也是羞澀地說:“不,皇上不貪色。”
雍正聽到這話,走下炕來邊走邊說道:“嗯,這是句公道話。其實‘食色性也’,這還是聖人說過的話呢。好色也是人之常情,但朕就確實不好色,朕也知道,自古以來,在這上頭栽跟斗的不知有多少皇帝,史書上寫出了多少教訓,但朕可以堂而皇之地說一句,朕不好色!”他踱到引娣面前,用手撫著她的秀髮說道:“你也許會想,既然不好色,為什麼要把你弄到這裡來?這裡面的緣故朕不想說,也不能說。朕只想告訴你,你和朕心中的一個人長得太像了,朕心裡有說不出來的疼你憐你,比你的十四爺疼你憐你還要更甚得多。只要你能說出口來,而且又是朕能辦得到的,朕什麼都全可以給了你!”
引娣在皇上剛走到自己身邊時,確實慌得心頭直跳。這時她定住了心神,看著皇上那高大的身影,卻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敬重之情。她仗著膽子說:“皇上,既然你這樣說了,奴婢想求你一件事。”
“什麼事?”
“請萬歲放十四爺一馬吧,別……別……”
雍正嚴厲地說:“這是國家大事,也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,你身為後宮女子,絕對不能干政!”
引娣的頭低下來了,她喃喃地說道:“你不答應,就算我沒有說吧。可是,你要給十四爺留一條生路,不要和八……八阿哥一樣處置。只要你能答應奴婢這一句,奴婢情願死心塌地在這裡眼侍你,一直到老……”說話間,她已是淚如雨下了。
雍正見她如此,輕聲說:“別哭,別哭,你不要哭嘛!允禵這次犯的罪名不小,他是在堂堂朝會之上,在眾目睽睽之下犯罪的。如果要問問他的心,你十三爺當年幾次險些兒被人謀殺,他都難逃罪過。但那還是暗的,可這次是明的!朕——唉,朕看在你的面上,可以再放他一馬。”
“真的?!”引娣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。
雍正心頭一陣難受,他強忍住淚水說:“你畢竟和他心連著心。可是,朕如果被他們篡了位,誰肯替朕說情?朕如果死了。又有誰能為朕灑一掬清淚呢?你可以去見見允禵,把朕這些話全部告訴他。他如果還不肯甘心服軟,那麼朕就再一次召集百官,也可以和他再當眾較量一次!”
引娣驚訝得臉上滿是淚水,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雍正,想說點什麼感激的話,可是,她一句也說不出來。她第一次覺得在這個冷峻而又嚴肅的中年人身上,有一種允禵沒有的氣質;也第一次覺得,在二十多年來兄弟鬩牆的爭鬥中,她一向敬重的十四爺允是也許真的是有不對之處。她怔在那裡,不知如何才好了……
雍正來到滿臉淚痕地引娣面前,拍著她的肩膀笑著說:“你哭的什麼呢?朕答應了你的請求,你應該高興才對呀!好了,不要再哭了,朕也該去作事了。”他叫上太監們跟著,漫步向弘時辦事的韻松軒走去。因為剛才的夢境太讓他心驚了,他要看一看弘時是怎麼辦差的。
就在雍正和喬引娣談得最合拍的時候,被削去王爵奉旨回家思過的十六爺允祿,卻焦躁地在自己的房子裡走來走去,怎麼也不能安下心來。說心裡話,他對雍正的處分並不怎麼看重。處分就處分,回家就回家,我等著你就是了。可是,他又一轉念,不行,這位四哥正在氣頭上,又對我產生了不信任,我就一定要向他說個清楚明白,我就不信弘時這小子敢不認帳!可是又想,不,現在還不到時候,不能馬上找他說這事。就是能夠證實是弘時矯詔並且誣陷自己,皇上也落實了弘時的罪過,可後果呢?那不是要與弘時結成一輩子的冤家了嗎?弘時畢竟是雍正的親生兒子,就是把他整倒,也不過是給自己留下了更大的禍患。既然兩頭皆禍,我還是取其輕吧。老實地認個“耳朵背”,皇上還能揪住不放嗎?想到這兒,他又轉回來了。不但不再申辯,而在家裡呆了三天,也沒出二門一步。這三天裡頭朝廷上發生了不少的事:六部九卿的官員們,個個都是見風倒,一見允禩兄弟惹怒了皇上,就立刻一窩蜂似的裝好人。彈劾廉親王等“犯上作亂,危害社稷”的奏章,如同雪片一樣,飛到軍機處、上書房,也飛到了雍正的案頭上;朱軾以文華殿大學士的資歷,升任了軍機大臣;十七弟允禮,已經閱軍完畢,即將刻日進京;永信等幾位王爺將要受到什麼處分,卻是沒有一點消息;那個倒霉蛋錢名世,帶著皇上親手提寫的大字匾額,發送回鄉了。聽說他走時,既沒有痛哭流涕,也沒有失去沉靜,倒是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這反倒引起人們的同情。對這些事,允祿雖然自己不能出門,可兒子並沒有被限制自由,他依然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消息。
第三天頭上,允祿覺得時候差不多了,他必須進暢春園去了。他對自己的這位四哥的脾性,了解得太清楚了。他知道,這位四哥是近也近不得,遠也遠不得的。比如,這次自己獲了罪,受到了申斥和處分,那不過是小事一宗。你如果火炭似的上趕著去巴結,皇上就會認為你是在裝奴才相,他就看不起你;但你如果硬要充好漢,不和他主動照面,他又會懷疑你是對他生了異心,是要與他對著幹,是不敬重他。因此吃過早飯他就吩咐家裡人等:“備轎,送我到暢春園去!”
可是,不等他穿好衣服,允祉和弘時叔侄倆已經走了進來。允祉上了台階,南面站定說:“有旨意!”
允祿一撩袍角就跪了下來:“罪臣允祿恭聆上諭。”
允祉宣旨道:“允祿本系有罪之人,念皇考遺脈,且朕素知其並無大錯,不忍以一事之非掩其昔日之功勞,著即恢復原職繼續辦差。即著允祉、弘時、弘晝及允祿等四人,前往查看阿其那,塞思黑及允禵家產。欽此!”
允祿連忙叩頭說道:“罪臣謝恩!”回頭又招呼一聲:“三哥,時兒,請進房裡說話。來人,獻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