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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父一聲令下,弟子們哪敢怠慢。五條皮鞭像發了瘋似的向老太婆抽去。老人家可也真氣急了,她大喊一聲:“好,名震江湖的甘鳳池也會以多欺寡嗎?”只見她輕輕地挪動小腳,在地上轉了一個圈子,就閃開了眾人抽過來的鞭子。等第二次鞭子又抽來時,她順勢一個高躍,跳起了一丈多高,雙手一划,五條鞭子竟被她奪去了四條。在她從容落地的同時,兩手一搓一抖,那四條鞭子就像敗絮般紛紛落下。老太婆怒喝一聲:“不知羞恥的東西,還要再較量幾招嗎?”
這幾手太漂亮,也太精采了。一旁的軍士高聲喝采,就連甘鳳池也看得傻了眼。他揮手止住了徒弟們,又上前向老太太一揖說道:“我甘鳳池今天認栽了。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,三年之後,在下一定要登門求教。”
老太太俯身看了看自己的兒子,見他已經睜開了眼睛,才輕輕地說了聲:“大俠言重了。如果你一定要報這個仇,我敬侯大駕就是。實不相瞞,我是端木子玉家的。”
此言一出,驚得甘鳳池倆眼都直了。“南皇甫北端木”,武林人中誰不知他們兩家的厲害,今天自己栽到她家手裡,那真是活該!他上前一步說:“哦,原來是端木夫人,在下言語不當,實在是得罪了。今日我……”
老太婆說:“甘大俠英名,我早已知曉。不過我卻不敢當這夫人二字。我不過是端木家的一個奶媽。只因生得太黑,大家都稱我為‘黑嬤嬤’。這裡躺著的就是我家小主人,因和老爺拌了兩句嘴,私自跑了出來,不料卻被惡狗咬傷。要是小主人有個三長兩短的,可叫我怎麼回去見我家主母呢?李大人,你的救命大恩,端木家永不敢忘。今後無論到了哪裡,遇見了什麼人,什麼事,只要您老一句話,黑嬤嬤水裡火里,一定要報您的大恩大德!”
李衛笑著說:“哎,老人家的話,我李衛可是不敢當。不過,甘大俠,請你也別把今天的事放在心裡。汪景祺確實不在這裡,他就是在這裡,我也不敢讓你見他。你在南邊過慣了,不知這是京師帝輦之下啊!我們今後還要在南京見面的,彼此都留個後路好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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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三回端木郎痴情受折磨喬姑娘正容入御園
甘鳳池向老人家深深一躬,自嘆地說:“甘某縱橫江湖幾十年,今日方知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三年報仇的事,甘某再不敢提。往後,只要端木家人出面打個招呼,我甘鳳池自當退避三舍。李大人的高義,我也將永遠不忘。走,我們江南再會吧!”
在客店後房裡,李衛叫夥計端來了一大盆加進了青鹽和皂角的熱水。讓黑嬤嬤用生白布給端木公子清洗傷口,他自己則伏在那公子身上不停地抹著清涼油。一邊做著這些一邊問:“嬤嬤,端木公子的大號叫什麼,你們家世代武林領袖,一條狗怎麼就能傷得了他?”
“唉!”黑嬤嬤深深地嘆了口氣說,“別說是一條狗,就是世上所有的野狗也到不了他跟前哪!他是我們端木家的三公子,名叫良庸。他千不該萬不該犯了老爺的家法,喜歡上了劉遜舉老爺家的姑娘。我們老爺一氣之下,就放出瘋狗來咬傷了他。他能逃得這條命,可真是多虧了李大人您哪!”
“什麼,什麼?哪有這樣的‘家法’?而且這世上又哪有這麼狠心的老爹?”
黑嬤嬤擦擦眼淚說:“李大人,你哪裡知道,我家老爺什麼都好,他憐老惜貧,從來也不作踐下人,可老人家就是一條——認死理。端木家有個家規,就是不准和官宦人家結親。這事說起來已有三百年了,那還是明朝年間的事。當年永樂靖難兵起,端木家被永樂皇帝滿門抄斬,只逃出了位太祖公。他老人家對天發誓說:子孫裡面,若有與宮家結成親眷的,定斬不饒!所以,三百年來,端木家傳了十一代子孫,隱居在山東即墨,只是作佃作生活,暗地裡教子孫們讀書識字,習文練武,卻沒有人敢和官府來往,更不要說是結親聯姻了。”
李衛笑著說:“這也太不近人情了,天下若都是這條規矩,我的女兒嫁給誰呢?”
“可不是嘛!我在端木家幾十年了,良庸的叔爺,就是因為在盂蘭會上和一位小姐好上了,那邊卻是巡鹽道台。太祖公生生的把他叔爺關了三年,直到那位官員調任才放出來。就為這事,他叔爺一氣之下,出家去當了和尚。說來也怪,凡是不遵從這條家法的,家裡總得出一個暴死的人。所以,這早已不是家法,而變成家忌了。”
二人正在說話,躺在床上不言不語的端木良庸突然一聲大叫:“梅英……梅英……你別走啊……”突然,他睜開了眼睛,怔怔地看著黑嬤嬤問,“我……我這是在哪兒……”
黑嬤嬤連忙跑上前來,替他掖好了被角,又心疼地說:“我的小祖宗,你到鬼門關去走了一趟,你知道嗎?虧得遇上了這位李大人,他醫道好,心地也好,要不然你可怎麼得了?”
李衛上前來輕聲地說:“端木公子,你別怕,這也許都是命中注走了的。我無意中救了你,嬤嬤又救了我,這是一筆永遠也算不清的帳。你們家怎麼會定了這樣的家法?你告訴我,你喜愛的那位姑娘叫什麼,這件事,我能不能幫忙?”
端木良庸輕輕搖著頭苦笑說:“三百年了,誰也不敢壞了這條規矩。我的心已經死了,不再想它了。你救了我,我實在是感激不盡,我該怎麼稱呼您呢?請教李大人台甫?”
“我叫李衛,是江南總督。不過,那是官面上的,在江湖上朋友們都稱我為‘叫化子李’。你年紀還小。我看,你叫我一聲‘李叔’,大概不算沾污了你們端木世家吧。說說,你和誰家的姑娘好上了,你爹又和誰相好?告訴你,我這個大媒人是當定了。”
“她是……是即墨縣已故大令陸隴其的女兒,叫梅英。今年四月初八浴佛節那天,她去進香,不料卻被幾名惡少纏住。我那天正奉了爹爹的命去運瓷器,恰巧碰上救了她。說來也是緣法湊巧,端陽節她去採桑,我們又見了一次;到了八月十五,我去東鄉收租子,她的外祖母家也在東鄉。已經見過多次了,哪能不說話呢?一說話,哪知就對上了心思。於是我一直呆在東鄉,把收租的事全忘了。這一來,紙里的火就包不住了。我真不明白,我們端木家要算起來還是聖人門下七十二賢人的後裔,我們做了什麼事,後輩要受到這樣的懲罰?聽說,她們家的規矩也很大。我死不足借,可她要是有個好歹,叫我怎麼對得起她……”說著,他早已是潸然涕下了。”
李衛沉思了好久才說:“唉,你的事真可以編成一部戲文了。陸隴其生前是山東有名的清官,你們家又是山東望族,門當戶對,多好的一對姻緣啊!這樣吧,我回到北京後,還有事要去趟山東,你的閒事我管定了。不過,你現在的身子骨還不能勞累,你就跟著嬤嬤住到我那裡,一邊將養身子,一邊等候消息,這行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