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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曾靜拈著鬍子笑著說:“其實,這還不全是老生常談嘛。《知新》這篇,我寫的是五胡亂華時的政情民情;《知己》篇則寫的是古今祥瑞災變,說的是天人感應。文章應為世人而作,我寫的同樣也是聖人的那句話:‘夷狄之有君,不如華夏之無也’。”

    張熙不言不語地看著時,曾靜又說:“你剛走時我就向你說過,如今大清的氣數已盡了。自古凡將亡之國,必定要出一個暴君倒行逆施的。你看看現在的雍正,他篡皇位、欺兄弟、逼母后、殺功臣,而他的政令卻是一頭兒栽培田文鏡這樣的酷吏,一頭兒又壓制楊名時等正臣。他自己車馬宮室、錦衣玉帛的供奉著,還要聚斂天下之財。他這是在無分貴賤良莠,一網打盡地整治百姓啊!縱觀吏治,橫看民心,他能有好下場嗎?”他歷數雍正登基以來的種種虐政後又說,“你方才說得很對,要不是被張興仁這樣的人救了,你現在早已是身首異處了。所以,現今當務之急就是勸告岳鍾麒起兵反正,這才是上上之策!”

    張熙被他說得熱血沸騰,他站起身來大聲說道:“岳鍾麒不敢進京述職,就是怕步了年羹堯的後塵。但他總是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呀,學生看,他這是舉棋不定!老師說的事,宜早不宜遲。學生打算立刻就找他當面談談。”  

    “不不不,請稍安匆躁。勸岳鍾麒舉旗造反,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啊!你能保證他不把你送上斷頭台嗎?”

    “那怎麼會?他總還算是岳武穆的後世子孫嘛。”

    曾靜說:“自古以來,忠臣家裡出逆子,你千萬不能以此來衡量他。他如果自認為是漢家兒男,那當初就不會出來做官了。我覺得還是從利害入手勸他,再曉以大義,好生地寫封信去。他怕的是雍正屠殺功臣,我們就從這上頭下手。我這篇文章寫不好,你哪裡也不能去。”

    張熙說:“老師,那你為什麼還遲遲不肯動筆呢?”

    “唉,我是在為你著想啊!你這一去猶如當年的荊軻刺秦王,凶多吉少啊!我已將近花甲,一切都置之度外了。你可是上有老母,下有幼弟弱妹的人哪!”

    張熙慨然說道:“這些我早就想好了,家中也已作了安排。老師放心,我母親也是位深明大義之人。”

    他們這話說過七天之後,張熙與曾靜灑淚而別。這一趟路,足有三四千里呀!張熙抱定了必死之心,也不計較路程的遠近。他身上只帶了四十兩銀子,其餘全都留給老師,背著曾靜給他的一件老羊皮襖,便踏上了西去的漫漫長路。待他來到西寧時,早已是雍正七年的正月了。  

    張熙先自找了一家客店安下身來,洗洗澡,又換了一身衣服,這才提足了精神去見岳鍾麒。來到大營門口,他請守門的軍士通稟說:“我是從湖南專程到這裡來的,帶來了一位故人給岳大將軍的親筆信,請代為傳稟。”

    “請問這位先生高姓大名?”

    “哦,不敢,我叫張熙。”

    那戈什哈不再問什麼,帶了張熙的名刺便走了進去。過不一會兒,他又回來了,笑著說:“岳大帥正在議事,請跟我來吧。”

    張熙跟著他來到營里坐下,那兵丁說:“你就在這裡等著吧,這是岳大帥的籤押房。壺裡有茶,岳大帥很快就下來了。”

    張熙放眼打量這座籤押房時,只見中間的大條案上,堆放著一尺來厚的文書;北邊是一面大炕,炕上鋪著虎皮褥子;南門靠牆邊支著一個茶吊子,在嘟嘟地冒著水氣;東牆下是一排白木板凳,其餘別無長物。只在西牆下的條案上方,掛著一幅字,上寫兩個大字:“氣靜”卻既無題頭又無落款,顯得十分清寒樸實,張熙先就有了一個好印象。

    接著,猛聽到外面門帘一響,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大步走了進來,黑紅的臉膛上精光四she,一望就知,這就是那位雍朝的第一名將岳鍾麒了。跟著他的後邊又過來幾名小校,幫著他脫去外衣,換上小褂。岳鍾麒的臉上,卻始終是冷若冰霜,看不出一點表情。張熙的心頭不由得一陣突突亂跳。  

    “你就叫張熙?”岳鍾麒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,“嗯,好相貌,是個英俊男兒!這麼大冷的天兒,你從湖南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,不容易啊!”

    張熙突然醒過神來,連忙跪下叩頭說:“岳大將軍安好!小人就是湖南生員張熙,奉了老師之命特地趕到軍前,有機密要事想面稟將軍。”

    “啊?你不是來送信的嗎?”

    張熙抬起頭來,看了一下帳中的軍士們,卻沒有說話。

    “哦,你不要多疑。帶兵的人,誰跟前沒有幾個敢死之士?他們都是跟著我多年,又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。你有話便說,有信也可以拿出來,不要這樣忸忸怩怩的。”

    張熙心想,這種情形下萬萬不能開口多言,便從棉衣裡面扯下一角來,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來呈了上去說:“大將軍,請過目。”

    岳鍾麒接過那封信,先贊了一句:“嗯,一筆好字!”他又抽出信箋來,剛看了一眼,就嚇得機靈靈打了個寒戰。只見那上邊寫道:

    謹致故宋鵬舉元帥武穆少保之後  

    鍾麒將軍麾下

    湘水石介叟頓首拜上

    岳鍾麒驚異地想:”石介叟”這個名字他從來就沒有聽說過。他寫這樣的信來,究竟是為了什麼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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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一百二十七回勸造反張熙受折磨誘真情岳帥盟誓言

    岳鍾麒一見到“石介叟”這個名字,再加上信頭上那“故宋鵬舉元帥武穆少保之後”這些字眼,心裡就全明白了。自己雖然是岳飛的嫡傳子孫,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。這位石介叟可真能胡思亂想,他寫這封來,不就是明擺著要自己去造反嘛!但又一瞧,那個不要命的書生張熙,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,他又不得不把這信看下去。

    這封信寫得很長很長,從當年岳飛的抗金說起,又談到了現在的反滿;從岳飛被害於風波亭上留下千古遺恨,再說到今日岳鍾麒的前途。看得他頭暈腦漲,眼花繚亂。再往下看,就更不得了。像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”;“將軍擁兵於兇險之地,以忠良之後,而事夷狄之君。年羹堯前車之鑑,即為將軍今日之覆”;“君何不鼙鼓一鳴,號召天下有識之士,將十萬將士西出三秦。則陸沉百年之中原,可以復甦矣”!這些話語中的不管哪一句,若傳了出去,立刻就是殺頭之禍呀!他竭盡力氣把信看完,早已是大汗淋漓了。

    岳鍾麒定了一下狂跳的心情說:“你送來的這封信,確實是性命交關啊。不過,人活一輩子,能讀到這樣的好文章,也真算得不枉此生了。只是——這個‘石介叟’卻像是位先行者的名號。我當然是不計較的,但他既是這樣相信我,總該讓我知道他是誰,也總要見上一面才對呀?張熙,你說呢?”

    張熙在岳鍾麒讀信時,心裡一直是十分緊張。他臉色煞白,一顆心就要跳出腔子來了。此刻聽岳鍾麒說出這話來,才算恢復了常態,說話也從容了不少:“岳大將軍,在眼下這時候,我只能說,寫這信的人是我張某的老師。此人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能通,天文地理風角六王皆貫。岳大將軍只要心同此意,您這裡大旗一舉,老師雖遠在千里,卻旦夕可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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