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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走了大約一箭之地,就見前邊一隊人馬跑了過來,帶路的人指指他們說:“九爺,您瞧,他們來迎接了。”
九爺允禟連忙滾鞍下馬,他還沒站定呢,桑成鼎等人已經來到身邊。桑成鼎上前叩頭,起身又打了個千說:“奴才桑成鼎叩見九爺。年大將軍再三叫奴才致意,說他甲胃在身,不便遠迎。委屈九爺和各位前往大營相見。”
允禟笑笑說:“有勞了,我們這就去。”
穆香阿卻大喊一聲:“慢!侍衛就要有侍衛的派頭,瞧你們那不死不活的樣子,哪像是去見大將軍?都給我把黃馬褂穿上!”
這些侍衛臨來的時候,雍正都給他們賜了黃馬褂,為的是特別加恩,以示籠絡。按清朝的制度,凡是穿上了黃馬褂的人,就可以和任何一級官吏分庭抗禮。允禟知道,這個穆香阿又來了二百五的脾氣,想在年羹堯這裡惹事。允禟沒忘了來這裡前八哥的叮囑,本不想一見面就讓年羹堯抓住把柄。可又想,年某如此驕橫,給他點顏色瞧瞧也好。倉促間也來不及多想,又不能當著桑成鼎的面商量,只好上了馬跟在後邊。
西寧是個小城,只有三四千居民,幾經戰火,百姓全都逃光,現在只是一座兵城。允禟騎在馬上遠遠眺望,但見家家門口都住著軍士,有的還設著儀仗。大街上,每隔不多遠,便有一個軍士,身佩腰刀,手執長矛,釘子似的站在那裡,目不邪視,威嚴無比。他久聞年羹堯治軍有方,今日一見,果然不凡。行轅門口,那氣象更是森嚴。一面鐵桿大纛旗高矗在轅門外邊,強勁的西風中獵獵飄揚的纛旗上掛著一幅緞幛,用藍底黃字寫著六個斗大的字:
撫遠大將軍年
寬闊的大將軍行轅門旁,立著兩面丈余高的鐵牌,一面上寫著“文官下轎武官下馬”,另一面則寫的是“肅靜迴避”。四十名面目猙獰的軍校排列兩邊,守候著這兩面鐵牌。行轅邊門打開,旗牌官踩著“扎扎”作響的馬刺從行轅裡面大步走出,逕自來到允禟面前,單膝一屈平手行了個軍禮說:“年大將軍有令,請九爺暫且在此歇馬,大將軍即刻出迎!”
看到這大將軍的森嚴軍威,允禟想起來西寧之前八哥的話:要想盡一切辦法爭取年羹堯。能讓年羹堯在平定叛亂之後,向雍正皇帝殺個回馬槍,那是最好不過的了,起碼也要勸他保持中立。得告訴他,做皇上的人是從來不講恩情,不講信義的。他現在之所以受恩邀寵,只是因為他手中有兵。一旦他功成名就,天下太平,飛鳥盡,良弓藏,狡免死,走狗烹的命運,就會降臨到他的身上。這些話允禟在路上不知想了多少遍,但是,今天來到了帥帳門前,看到了這大將軍的虎威,他卻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,連忙回答說:“上復大將軍,不敢勞動大將軍出迎,我們進去拜見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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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回尊皇弟前倨而後恭樹軍威砍手再殺頭
九爺允禟剛來到年羹堯的大帳外,就被這森嚴的軍威鎮懾住了。他正在營門外邊猶豫著該怎麼與這位號稱魔王的大將軍相見,卻聽軍中畫角鼓樂大作,“咚!咚!咚!”三聲大炮炸雷一樣地響起,行轅正門譁然洞開了。兩行武官大約有四十多人,手按腰刀,目視前方,邁著正步走了出來。他們的後邊威風凜凜走著的便是大將軍年羹堯。轅門外上百軍校,肅靜無聲,卻“叭”地打下馬蹄袖向他行禮。年羹堯看也不看他們,板著鐵青的面孔徑直來到允禟面前,只是雙拳一抱,略一拱手說:“九貝勒,年某奉旨久候。有失迎近,多有得罪!”
允禟也揖手還禮,肅然說道:“大將軍,我是奉旨來軍前效力的。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,何況我是大清宗室親貴?自今而後,我就在大將軍麾下效命,凡有使令,一定俯首凜遵!”
年羹堯用目光掃視了一下穆香阿等穿著黃馬褂的侍衛,見他們似乎是對自己這位大將軍睬也不睬,連一聲問候的話都不說。心想,小子們,你們想在這兒玩把戲,恐怕還嫩了點。你們不理我,我更不稀罕答理你們,咱們走著瞧吧。他轉臉對允禟說:“九爺是天璜貴胄,年某無禮了。請九爺到後帳去,我為九爺洗塵。”說著把手一讓,竟把那幫侍衛晾到門外了。
允禟見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忐忑,他悄聲對年羹堯說:“大帥,他們幾個都是皇上身邊的人,請大帥給他們留點臉面。”
年羹堯思忖了一下,回身對一個旗牌官說:“這幾位將軍遠來勞乏,不要慢待。你,帶他們到西官廨去設酒接風。他們的差事明天就可以分派下去了。”
穆香阿仗著自己也是皇室親貴,哪把年羹堯看在眼裡啊?一聽這話他可就火了,衝著那個旗牌官說:“上復你們大將軍,老子們已經酒足飯飽了,還接的什麼屁風?”
允禟偷眼去看年羹堯時,見他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,只是眉頭的青筋不易覺察地跳了一下。允禟心想,怪不得八哥說年某有兩副面孔,在京時是謙謙君子,出了京便是混世魔王。又想想自己金枝王葉之體,竟然落到與年羹堯當差的地步,還得低聲下氣地看著他的臉色說話,不免心中悲悽。
年羹堯是個聰明人,他好像早就覺察到了允禟的心思:“九爺,塞外苦寒,不是您呆的地方,但只要住的時間一長,也許您就會習慣的。等戰事稍有轉機,我一定奏請聖上,讓九爺體體面面地回京。來來來,請到我的書房裡坐。”
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,不過連一本書也看不見,卻到處堆放著軍帖文案,一個木製的沙盤上插滿了小旗。炕上鋪著熊皮褥子,地下燒著火龍,一點菸火不聞,卻熱得讓人發燥。他們進來時,桑成鼎已經擺好了酒筵,垂手問道:“請示大帥,九爺在哪裡下榻?”
年羹堯說:“這還用問嗎?九爺不是尋常人,最低也得和我住的一樣。你去把東書房收拾一下,把那裡的沙盤搬走,讓九爺住在那裡好了。明天你再領著九爺到各處走走看看,九爺是最愛讀書的,你幫九爺選一些帶回來——九爺,您請啊!”
允搪在筵席桌邊坐下說:“從前,只是在京城聽人說起過大將軍治軍嚴整,今日一見真是令人開了眼界,果然不愧大英雄本色!”
年羹堯卻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,翻身拜倒在地:“奴才年羹堯給九爺請安!”
允禟萬萬沒有想到年羹堯還有這一手,連忙上前攙起了他,慌亂地說:“大將軍,這如何使得!我不是欽差,更不是督軍,我是……”
“你是奴才的九爺!”年羹堯笑笑說,“國禮不可慢,家禮也不能廢,這是奴才應該作的。”他站起身來,給允禟恭恭敬敬地斟上酒,雙手捧到面前,又說,“請九爺原諒我前倨而後恭。年羹堯是個讀過書的將軍,自忖君臣綱常還是明白的。九爺為什麼到這裡來,您來做什麼,我們都心照不宣吧。您放心,在我這裡絕不會讓九爺受到一點委屈。”
話說到這份上,允禟還有什麼可說的。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,對年羹堯說:“你是條漢子,允禟佩服!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我也向你亮個底。皇上是我的兄長,可是,這些年來,我們也曾經有過芥蒂。自古成者王侯敗者賊,所以我又是弟弟又是‘賊’。我這話,你密奏皇上也可,拿我就地正法也可,但我信得過你,當你是我的依託,我的靠山。我可以對天起誓,我若有謀逆篡位之心,有如此杯!”說著把手中酒杯,“啪”地摔碎在地上。